共287，分15页显示 上一页 1 2 3 4 6 7 8 9 下一页
古风（续上）
既散墟落尘，吾兵亦散处。
四围当贼冲，以备贼大举。
何山贼经过，何水贼渡所。
何径贼步捷，何营贼气阻。
米聚毋罅漏，棋布各防禦。
步步仍声闻，疆界无尔汝。
臂指相趋援，百队同一旅。
此六可虑者，可虑使可拒。
可拒仅可守，可战即可攻。
可守则无患，可攻斯有功。
贼意欺官军，不敢来城中。
几辈贼大方，分寇西而东。
见众守城者，罢劣杂叟童。
不过三贼王，嵎负虚声雄。
及今夺城入，譬乘船顺风。
时乎弗可再，未闻兵迟工。
又况所团众，来自无家穷。
孰不念妇稚，痛哭常椎胸。
剚刃仇雠心，睡亦发上冲。
与言夺城事，真若振聩聋。
一尚可当百，所贵试及锋。
我昨挟此说，欲佐将军戎。
将军颔其语，且食蛤蜊虫。
志在贼自去，还与粤楚同。
诸君傥此行，慎勿官军从。
计惟语将军，聊乞遥传烽。
捷苟万分一，将军专侯封。
将军或见许，不致成算空。
他日诸君劳，帝岂无詶庸。
吾党二三子，心事烧焦桐。
不愿列姓名，但愿观始终。
所费团兵赀，却非锱与铢。
诸君勇解囊，何惜财区区。
上答列圣恩，下惜冤禽呼。
远铭国鼎钟，近完社枌榆。
留意此短章，渎听诸君无。
按：是役也，蔡君紫函实启之，余首附之。蔡君为文以示四乡诸君子，余就所议语，退而以韵觕排比之，不敢为才语向人也。议凡十日，蔡君适病，城中同志之士不期而集方山者盖数百人，而勇于任劳怨则余与何君澹成、孙君澄之，不敢谓后焉。至于难民亿万辈愿与于夺城之役者，已相望于百里、数十里之外矣。时四乡诸君子以次至，意亦许可，诺义助者，渐有成数。有前太守某方说许抚部鸠乡人金，以复城后入赈遗男女为名，抚部韪其计，乡人前已缪许之，及闻诸君子之应此举有成数也，则恐不利于其所为，乃以危论耸抚部，抚部竟檄上元、江宁二邑令收与此议者。未察义兴周玘之诚，几贾东阳许都之祸，于是议中寝矣。窃谓当时此议若行，狼貙负嵎，虫沙集矢，其于收城之功，盖亦未知得当与否，若四乡之防，则三年来必有如一日者，贼安能尺吞寸削，以至有今年五月之惨邪？忆癸丑之十有一月所下上谕，有「闻江南士民传书誓众助战攻城」云云，似此议闻诸京师，得彻圣听，而已无救于一纸之爰书。卒之苻登食人，阴狱无霁，段婆送女，村井成灰，城未复而乡亦糜焉，其怨不得不有所丛也。丙辰八月补识。
山僧懒留客，欹榻委泥潦。
病墙饱雨痕，地角生绿草。
我倦命枕簟，酸汗夕未澡。
颇期蝶梦甘，尘味袭头脑。
蒲扇难停挥，热甚大烦恼。
起来当户坐，立地上蓬岛。
是时孤月明，浮云散零缟。
松杉张直盖，团影无荇藻。
露脚侵衣襟，清趣耿在抱。
四边虫鸣多，久听壮心槁。
此声将秋来，可知人易老。
一剑磨未成，须眉恐已皓。
半空风忽狂，如吼走南道。
几欲挟山去，力直逼青昊。
岂其魈蜽雄，志窃星斗宝。
严阵此夜行，万怪振旗葆。
抑是虎之孽，坑谷死灰燥。
思凿银潢流，野啸召群䝤。
使我毛发竦，齿噤魂失保。
如何太虚府，戾气许横扫。
九阍怒有权，声罪想致讨。
雷部多迁延，雌伏似衰媪。
凭谁奏便宜，痛哭向大造。
有客鼾而呼，妙语笑绝倒。
谓蚤盍啮蚊，蚊或扑杀蚤（此孙君澄之语也。）。
知君苦微虫，眠亦不复好。
荒村鸡方啼，休辞起舞早。
黄金贵，贵何似。
一两旧值银一斤，如今一斤有半矣。
借问军兴时，黄金又何用。
路人笑且瞋，军中买者众。
大帅积钱塞破屋，老兵积钱压折轴。
县官钱尚如泥沙，各买黄金私寄家，黄金著翅飞天涯。
自从二月官军来，督战未暇先理财。
所缝黄金囊，可筑黄金台。
军中黄金多，市上黄金少。
朝市黄金贵，暮市黄金了。
吾侪觅得金锱铢，尚博全家十日饱。
书生闻之笑口瘖，昨来悔不谈黄金，一言或动将军心。
将军努力入城去，贼是黄金如土处。
无锡车，声隆隆。
百彘肩束千鲊封，醇酎十斛荈十笼。
白布万端衣可缝，圆蒲五万能生风，不腆土物军前供。
军前供，孰所致。
下邑士民犒军至，瓦全自拜诸将赐。
当暑聊存牛酒意，叩门先谒中丞吏。
一日二日车初来，三日四日车未回，五日六日车夫催。
车上物，无人收，车夫几夜露宿愁。
物下车，远道留，车夫明日饿死休。
车夫哗，吏有语。
中丞谁，位开府。
汝何人斯通缟纻。
必有黄白金一囊，少亦青铜万贯许。
汝宜急补物阿堵，汝声再苦则杀汝。
车夫哭相告，我是村民蛮。
城中命我来，一刺一礼单。
刻期速我还，雇值尚未完。
士民非属官，况责贿赂难。
吏瞋方骂奴胆大，中丞无言策马过。
车夫含泪守车坐，市侩来探无锡货。
接难民，善桥东，接难民，善桥西。
善桥东西路易迷，难民出城必到此，贼或追至身烂糜。
文者官，武者将。
跪启将军语甚壮，愿分一军善桥上。
遥为难民援，能使贼胆丧。
将军诺，诸军乐。
善桥东，喧鼓角。
善桥西，旗帜卓。
老鸦噪晓日出才，军士提刀纷走开。
或隐山之阿，或伺水之厓。
束缚难民横索财，残魂惊落面死灰。
岂无碎金与珠玉，搜身逼脱袜裤鞋。
亦有钝物稍倔强，即谓贼谍城中来，杀之冤骨无人埋。
难民过尽军士集，诸君帐下蚁环立。
若官若将十四三，军士瓜分十六七。
所接难民凡几人，黄昏几处沙头泣。
有时真有贼追至，诸君按甲似无事。
半边眉，汝何来。
太守门下请钱回。
太守门，何处所。
钟山之旁近大府，大府初闻难民苦。
公家遍括閒田租，旁郡金檄上户输。
一心要贷难民命，聘贤太守专其政。
太守计曰费恐滥，百二十钱一人赡。
太守计曰难民多，一人数请当奈何。
我闻古有察眉律，呼仆持刀对人立。
一刀留下半边眉，再来除是眉长时。
防蠹术果奇，作蠹术斯巧。
岂但无眉人不来，有眉人亦来都少。
惟有一二市井奸，赂太守仆二十钱。
奏刀不猛眉犹全，半边眉可三刀焉。
否则病夫真饿杀，痴心尚恋一朝活，拌与半边眉尽割。
吁嗟乎，有钱不请非人情，眉最无用人所轻。
眉根不拔毛能生，徒令人丑纷恶声。
利之所在人终争，人但有眉来有名。
太守此日长街行，见有眉者皆愁城。
太守何不计之毒，千钱刲人耳与目，万钱截人手与足。
终古无人请钱至，太守岂非大快事。
我过双拜冈，红日渐西入。
一队蜀郡军，赴战意甚急。
道旁皆狐疑，相随顿云集。
前行未百步，楚士兵各执。
狙伺何人家，环屋四边立。
尚欲踰垣看，攀树当梯级。
蜀军自东来，呵逐楚士开。
楚士转身斗，战声驰如雷。
大刀狂有风，长槊疾于雨。
双拳鹰膀兜，独脚象鼻吐。
贴地捷进猱，冲天善飞虎。
身挟车轮盘，气振屋瓦舞。
才惊彼洞肩，却是此断股。
额批创更裹，胸贯骂犹苦。
直似父母雠，岂但酒肉怒。
从来攻城时，未见今日武。
虽各数十人，半里暗尘土。
观者魂尽褫，前揖敢笑阻。
两军战方酣，一人怒驰马。
竟从此门出，瞬已到山下。
楚士纷逐之，谰语饿鸱哑。
马上必蜀人，楚士所捉者。
蜀军志拥护，鸦散亦走野。
吾侪好选事，略息行人喧。
稍稍相问讯，来窥此家门。
门中一幼妇，赪颜自呼冤。
我亦不必问，汝亦不必言。
如我语语嘲将军，将军何以威名闻，贼不敢割钟山云。
钟山在东营最后，西前一营倚山右，逼贼一里与贼守。
其将白面二十馀，一槊杀贼贼不如。
贼以千刀来，一槊已入刀中呼。
贼以万火来，一槊已出火前趋。
贼惧贼且退，一槊阑贼当沟渠。
贼败贼乞命，一槊驱贼如羊猪。
东城之贼夜不眠，由来军中有一全（参将，名玉贵。）。
更结一营钟山南，但愿贼至战便酣。
其将短身近三十，两刀飞舞对贼立。
开门延贼贼不入，出门挑贼贼不集。
捉刀稍前贼走急，贼走未步刀已及。
刀旁众贼环而泣，但闻刀声风习习。
不知所杀若干级，衣上半边人血湿。
南城之贼尘不扬，由来军中有一张（都司，名国梁。）。
军声仗此二人在，钟山尚在桃源外，将军无言坐帐内。
按：全君者，黔人，起卒伍，在楚南有禽伪王子功。甲寅春，已官总兵，奉命佐和（春）督师攻庐州。君至则当贼而营，战甚力。其六月，膂骨伤于炮，经数医，铁丸不得出，愤极，创溃卒。张君者，字殿臣，粤人。自贼中来归，今已积功至提督，帮办军务。方全君之去江宁，向（荣）督师指臂惟君一人而已。三年以来，贼狼冲豕突，致君奔命不遑，虽积有威声，所向披靡，然循江上下南北，人皆待命于君，则君亦劳矣。今年五月，钟山之溃，君适逐贼溧阳，（或云在六合。）闻而驰归，卫督师东下，止于丹阳。督师旋以忧死，时贼势方盛，分数道并进，君以死力走之，尝于一日夜来往三百里内，各与贼战。战比胜，他军亦数万，君所不至，无敢战者。苟非君一人支柱阺隤，则常州以下东南郡邑，事未可知焉。他日吴中尸祝之报，窃以为不在向督师，而在君也。（丙辰八月补识。）
还家不得处，寄居非家时。
凉雨睡未起，但闻邻妇悲。
邻妇作何语，一家十三人。
中春才几日，尽死馀一身。
此祸何自起，起自贼至夜。
夜半闻刀声，走避北山下。
远投山下村，村中阿姊家。
自然惊失魂，随风播在沙。
风沙将魂去，老幼一时病。
舅姑年最高，先后遂并命。
夫婿及小郎，未嫁阿妹三。
比肩小男女，四女才一男。
此病死略同，彼病死不异。
朝死棺未封，夕死棺又至。
官军驻钟山，四月归家来。
生者尚何人，一女啼母怀。
顷者天大暑，此女复病死。
生者尚何人，屋内一身矣。
如何乞医药，死者未死前。
死者既死后，如何偿葬钱。
惟有一块田，乱时向谁卖。
卖后衣食难，但恨一身在。
一身岂免死，死胡独后期。
一身岂惜死，死更无人知。
人间人不知，鬼路鬼自熟。
只愿作鬼安，不愿作人哭。
不愿作人哭，哭声已不支。
问答有老翁，欲慰难为辞。
邻妇如此悲，所以摧心肝。
我非邻妇悲，何以眼鼻酸。
村舍去客远，谈笑无辈侪。
何知鬼之疟，天外来投怀。
此亦我旧交，形影岁所偕。
每当秋风先，与我同忙槐。
附体必数日，病已盘根荄。
今年况残魂，阴路经岁㠢。
脱阱虽苟活，哀愤煎筋骸。
重以起居恶，卫生失模楷。
当暑屡道暍，身犯炎海涯。
或行遇急雨，如浴无巾揩。
夜眠憎飞蚊，枕畔烧麦䕸。
檐浅贪凉多，竹扉常半䦱。
寒热纷中伤，汝愈祟有阶。
但我渐苦饥，粝饭断韭鲑。
不是腥膻肠，溪壑填珍膎。
我又涩酒钱，三蕉贳茅柴。
不是淫湿脾，狂釂倾江淮。
汝失藏神助，宜汝事不谐。
汝胡及瓜到，鬼马若夙差。
方坐看芸田，十指猛束𦂄。
夕阳红半天，疑当北风𩘅。
不觉腕欲脱，运帚还掀筛。
齿击不得噤，肩背冰山排。
急走将入屋，脚僵步徘𢔡。
假睡乏短檠，体缩师冻螷。
布袜如立雪，床上更著鞋。
喘声夏畦牛，涎色春墙蜗。
股酸露缘坂，头眴浪掷篺。
移时口舌焦，藐躬火赤皆。
自眼生黑花，窗月成昏霾。
向人索苦茗，平碗看作华。
土穴幺虫鸣，入耳犬吽啀。
老拳自椎胸，岂食大力櫰。
口中字嚣哤，绝似洪荒哇。
呼童记其语，可以惊羲娲。
直待噩梦醒，腻汗流湝湝。
起来灯前泣，汝意太不佳。
听汝恶作剧，我骨将成豺。
鸿毛命固轻，死尚无人埋。
明日当避汝，赚汝寻长街。
昂昂天家兵，瞋目驰骏騧。
杀气逼汝散，横腰韔与靫。
不则钟山隅，往从高僧斋。
神光仗慈云，汝敢松林挨⑴。
处处可逐汝，乞一免死牌。
疟鬼在旁笑，此计稚且乖。
嬉冰各将士，雌伏同裙衩。
疟鬼厉加之，丈夫对粉娃。
诸佛污金身，不如凡綟緺。
疟鬼丑过之，老魅逢刍俳。
君譬宝腐鼠，而欲学怒蛙。
何不君吟诗，野话驱骈䡨。
苦心敌病魔，音杂鸾枭喈。
闻君将渡江，鬼请反自厓。
放君杜陵豪，毋致齐侯痎。
⑴ 灵谷寺松林数里，梁志公塔在焉，佛像亦半为贼燬矣。
入秋已一月，别母今几时。
母之命儿行，谓献军门奇。
百谋不一合，前事母尽知。
近来寄人食，十日常五饥。
身上衣绔单，凉风作声吹。
前者疟又发，热甚体颇羸。
床头无一钱，村中亦少医。
全椒舅若姊，书已三回驰。
召儿居全椒，今日儿难辞。
当儿出城来，万虑不到斯。
一城尚隔绝，渡江况远离。
束发受书初，侍母灯下帷。
母言教儿劳，翻祝科名迟。
常常依膝前，负米底不怡。
读经至盲左，包胥退吴师。
小子沈后臧，入吴与母随。
一旦自归楚，弃母甘如遗。
叶公不正视，兄弟生鄙夷。
论史至典午，刘琨急义旗。
奉表命太真，母裾绝临歧。
既去并州乡，身遂东南羁。
功虽敌士行，天性识者疑。
母辄呼儿前，毋效若所为。
所为非人情，不念生平慈。
儿亦跪白母，但效莱䌽嬉。
似此忘亲恩，岂不根本亏。
何图夙所贬，一一儿蹈之。
母犹寄贼中，儿竟游天涯。
母今病若何，贼是无行期。
何年面重见，何月手复持。
何日声相闻，何时泪对垂。
儿纵得长生，白发卧者谁。
作书忍辞母，强颜述愁眉。
虽多慰藉语，大要同面欺。
遥想母见书，绝无责儿词。
责儿儿已远，惟有长相思。
相思愿儿健，仍似从前痴。
痴极思更苦，定复悲不支。
悲时孰劝母，当未生此儿。
果未生此儿，尚无此日悲。
仄闻南朝时，神最吴兴著。
赫赫卞江王，不容太守倨。
后来狄梁公，檄语费琐絮。
神虽起江东，欲渡已惭沮。
其事近淫祀，未必果神助。
至若乌江亭，是神失楚处。
千古驰骓灵，风云宜此驭。
当宋绍兴中，金兵伺淮狙。
过庙欲毁之，神坐大蛇踞。
敌众相惊疑，夜半飞骑去。
惟神常归魂，难故自驱除。
今春粤贼来，草草一火遽。
此贼乃幺么，视金迥不如。
何事腾毒燄，神威竟旁觑。
金身委泥沙，于神似无与。
岂避戾气重，神早怒龙翥。
维神在生年，虽用暴损誉。
若论天下雄，刘季合仆御。
独走淮阴侯，一失出千虑。
百战终天亡，五体受刀锯。
仅栖尺寸土，名则愤王署。
更遭末路焚，血食不得茹。
神犹有穷时，仙官短借箸。
曷怪吾辈人，坐任虎豺饫。
金陵百万家，罪尽当杀讵。
阴狱归一网，长夜难复曙。
上天悔祸迟，逋逃臣敢诅。
要以此理言，天意似不恕。
将谓数使然，数又孰所据。
舣舟却叩神，冲冠定猛嘘。
我亦能楚歌，神同一哭欤。
我生方八岁，全家寄舅居。
深深修竹中，许借听雨庐。
阿舅才中年，仗笔为农锄。
远作珠履宾，归已逼岁除。
剧与我父饮，到鼓一中馀。
我幼何所知，阶前鸣轻琚。
阿舅月旦宽，道甥器璠玙。
其时浩然师（即先生弟，余第六舅也。），下帷治经畬。
我母属多病，命儿就受书。
读了不异人，蠢蠢奴牧猪。
不过问字勤，朝至发未梳。
宵雪侍披吟，免触屏风呿。
阿士无文章，何以当过誉。
明年还江南，行及烧灯初。
阿舅惜甥去，门前送登车。
谆谆语我母，长路毋苦渠。
别舅从此始，见舅日以疏。
惟当试秋闱，阿舅来自滁。
一月金陵城，我母接笑唹。
谓舅非外人，食恒粝与蔬。
舅必叩甥学，陈编孰猎渔。
我敬前请益，常得疑团祛。
后来舅渐老，名场厌龃龉。
忙槐意常慵，罢券博士驴。
我尤负舅望，少壮成弃樗。
碌碌局辕下，足不出里闾。
我母况更衰，家乏升斗储。
寒毡急甘脆，尘务惭纷挐。
地虽百里近，欲行仍姑徐。
与舅遂隔绝，似限参辰墟。
前年吾师亡，会丧岂踌躇。
适我痁甚危，天末哀空茹。
遥知阿舅痛，一翼忽折𪆂。
鼓琴失旧曲，老泪常湿袪。
我母每念舅，累日意不舒。
讵乏尺素通，情话难毕胪。
今来投舅家，叩门自愁余。
长身剩骨在，瘦影疑山魖。
面目黑且丑，蓬发森栟榈。
回首三十春，如瞬驰居诸。
何知拜舅时，乃作逃网鱼。
阿舅幸尚健，教甥停欷歔。
薄田岁有收，不愁甥食糈。
为缝秋衣裳，且脱六尺綀。
旧时我居屋，百花香露湑。
大好寻鹤梦，月地魂蘧蘧。
所恨行过处，久哭绛帐虚。
阿舅待甥厚，敢辞春风嘘。
眼前母家人，日日欢相于。
我母卧围城，舅谓悲何如。
先生驾鹤三十年，在何洲岛为神仙。
人间遗下好楼阁，回头一梦成云烟。
想因图画似天上，不教久落缁尘边。
斯园四美我曾见，先人旧宅园东面。
缔交夙證雷陈盟，结邻晚遂羊求愿。
其时先生方弃官，谢逋招隐还名山⑴。
种树眼前名节表，藏书身后子孙看。
不须金谷豪丝竹，何事平泉珍草木。
先生自构将就文，外人早羡琅嬛福。
胸无万卷通人才，谈何容易停车来。
题襟不问草玄字，秉烛难登文选台。
酒非三㿿惊人量，亦莫轻来此堂上。
锁门投辖嘉威侯，广座倾尊北海相。
别有生平广厦恩，更令海内仰龙门。
但听平津宾客语，都识洛阳锦绣春。
我年太小才胜衣，学书尚恐辛羊非。
偶从先人拜山斗，举头四壁香尘飞。
不知林壑是何物，临行但乞花枝归。
一自先生埋玉树，先人亦返金陵住。
望里还知星聚堂，长成尚记莺啼路。
渐有人传水石差，渐闻人说散烟霞。
红蕉栽入衙官屋，么凤分栖驵侩家。
我犹未信无椽瓦，大抵蓬蒿遍阶下。
徐铉故园今卖茶，李靖荒祠谁养马。
今来频过小桥旁，不见藤萝一寸墙。
半里寒流恋荒径，四边衰草占斜阳。
零星略有几拳石，黄叶疏林不成色。
石下宵眠守菜佣，林外朝逢扫薪客。
园名偏有路人知，我况先人杖履随。
若说兰亭觞咏事，要似西州痛哭时（先生于余亦得为舅家。）。
当日斯园月与风，尚在谁家诗卷中。
海上从来多蜃气，南阳沁水千秋同。
先生云际定含笑，不用招魂向碧空。
⑴ 「谢逋招隐，卖赋买山」，先生园门联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