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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苜蓿头，斜阳低。
苜蓿头，腹中饥。
我呼苜蓿来，其人面目如黑煤。
身有敝袽脚无鞋，是男是女相疑猜。
试问何太苦，不觉泪如雨。
自言今年已十五，去年丧父兼丧母。
千钱卖作童养妇，阿姑畜之如畜狗。
秋天日斫柴一航，冬天日拾粪一筐。
春来苜蓿可作菜，掘之使到城中卖。
每日须卖二百钱，归家许食莱菔饘。
钱多不加一勺饘，但缺一钱与一鞭。
此菜一斤四钱耳，卖五十斤方称是。
力小还须去复来，出城入城二十里。
昨日缺钱晚未食，今日强行更无力。
菜叶行已枯，一钱仍未得。
我呼家人急赐饭，叩首当阶呼不愿。
愿人尽买菜青青，但不受鞭饿何怨。
饿何怨，鞭不支。
且进饭，休涕洟。
汝言未终我心碎，复与百钱喟而退。
吁嗟乎，童养妇，前生雠。
童养妇，终年囚。
童养妇，水中泅。
童养妇，火中投。
君不见，苜蓿头。
君不闻，苜蓿头。
玉箫声软春云流，青天尺五香烟浮，䌽旗忽下黄栗留。
灵之来兮落花急，苔径无尘酒痕湿。
水边楼阁宜垂杨，儿家夫婿多离乡，小姑莫更愁无郎（迎神。）。
丝风欲闪银烛光，茶烟断处斜阳黄，赤阑干下綀衣凉。
灵之去兮画船动，春鱼不跃浮萍重。
杜鹃啼彻无人行，青山蒋侯姑阿兄，何妨暂住过清明（送神。）。
春阳如马愁人忙，红尘无日无愁肠，愁死那如醉死强。
我劝诸君游酒乡，酒楼百尺欺垂杨，到来四壁皆酒香。
月老枯坐佯颓唐，低眉立尽五十觞，明明恃酒为琼浆。
雪翁半醉词琅琅，乞盟元白俘苏黄。
隔年诗债催人偿，聚诗要作饥时粮。
次公一斗喉有铓，拔剑欲舞袖不长，悲歌羞学声慨慷。
夜深说鬼鬼在旁，风来短烛寒无光。
孙郎把酒谈如娘，只今青眼逢红妆。
落魄独愧琅邪王，不觉热泪沾衣裳。
伍生附和呼高阳，马生箕踞搥酒床，酒床未碎心先伤。
吾家伯子尤披猖，白眼不讳燕市狂。
谰语直追蒙叟荒，正颜忽作濂洛庄。
自称未饮醉已僵，我为诸君医膏肓。
老天化水苍茫茫，九万里地皆毫芒，人生何处非欢场。
我昨驱车游北邙，颇欲醉骨深埋藏。
青燐笑我无归装，未必死是驱穷方。
重开醒眼炊黄粱，六尺肯受神骏缰。
方寸休为抱粪蜣，腐鼠从来供凤凰。
百年何知愁未央，明日更醉梨花旁。
先皇壬寅年，外夷肆鬼啸。
既夺润州隘，遂鼓金陵棹。
先夷未至时，南民畏其暴。
纷纷谋避城，妇人尤远蹈。
俄而官盟夷，江上歃削约。
虚惊七旬馀，夷去疾若鹞。
城中高举者，村居半改貌。
宵眠蚊无帱，昼会羹不芼。
至是驱车归，戚里相迎劳。
捶胸论酸辛，把酒不能釂。
风日蕴蓄深，致疾每难疗。
朝朝歌蒿里，处处焚楮钞。
由来十馀年，谈次神尚懊。
今兹粤氛恶，讵不烽早耀。
大家鉴前车，主静信神告⑴。
妇口虽哓哓，男儿必执拗。
万人无一二，网兔脱身跳。
馀皆陷盗中，将肉委虎豹。
往往妇语男，以不见几诮。
我虽与众殊，交谪略同调。
岂知中夷毒，匪独民不吊。
国事此荆莽，祸固有由造。
夷乎诖误多，听我说原盗。
盗首生浔江，实在交广徼。
湘南诸煤户，寒等厥民隩。
蠢蠢初无知，群聚第吽噪。
纵或触犴狱，不过气桀骜。
极其才所能，相率事掠剽。
平生委泉壤，梦不及官诰。
何至夜郎大，乃欲窃名号。
当夷构衅日，此盗各年少。
方于灾荒居，近见夷犯澳。
只觉孙卢锋，大都炬火爝。
中原有全力，海必浇熠耀。
旋闻闽越靡，江南顺风到。
前后才三年，万里腾狂趭。
帝自赫然怒，诸将太不肖。
专阃猎海琛，上上珠翠瑁。
自其黩货外，则一无所好。
严卫色常墨，魂随鼓鼙摇。
那知战何事，如女羞说醮。
彼夷视诸将，馈问合屎尿。
据楯可骂之，不屑诅楚祷。
若以忍辱论，孺子竟可教。
代夷张虚声，绐帝太阿倒。
待寇作上宾，礼直修聘頫。
赂以金如山，市假神州墺。
奏书单于悖，奚止佗兀奡。
居然呼二天，含笑魈面顤。
归舟吹竞律，喜气遍壶峤。
此盗斯生心，本来昧忠孝。
遂谓狂蟆精，果食太阳曜。
时于辍耕馀，陇上野性趠。
指天而画地，侧身忘载焘。
从此堡社间，杀人向人訆。
椎埋渐公行，罔忌刑禁暴。
萌芽特犹微，虺敢蛇遽效。
向使盟夷后，诸将略计较。
自惭国体伤，思答帝德劭。
病过从良医，戎事急学敩。
因其人震悚，选其俗悍剽。
月异岁不同，使知武可乐。
壮健皆国有，善养鹰与䶂。
边隅固金汤，春秋重逻哨。
惩羹夫何嫌，备豫古训要。
此盗必不起，起亦可立摽。
何知封疆臣，旧习是则效。
祖宗定兵额，岁折几路漕。
久皆成具文，谈兵徒衲凿。
手握龙虎符，于心似无恔。
权阴属偏裨，千夫百夫纛。
一家妻若子，首易姓名冒。
更用酬私恩，姻特芘萝茑。
十已吞二三，然后兵列灶。
兵复互容隐，滥竽厕幼耄。
大率州郡兵，实数太半靠。
借问兵何为，分飞鳦与鹩。
中有至贤者，恂恂士游校。
市井别肄业，治生及屠钓。
劣者殊不然，乡闾恣蹂踔。
溺影兼吠声，势凭城社窔。
彼所谓长官，闻见久聋眊。
平日奴隶叱，门户供洒扫。
贱役靡不执，次第直分儤。
猫俱狎鼠眠，家人比嘻嗃。
抑有少忤意，威欲杖以藋。
乞怜地暂抢，逃罪柱还绕。
亦可祖父前，子孙大欢噭。
反师颜子渊，犯者置不校。
大吏以时点，树旗帐曰操。
逐队仍儿戏，壁上聚观噪。
瘠马雕锦鞍，废剑髹桼鞘。
冠必朱彯缨，靴必绿长靿。
枪或火不鸣，矢或风而躁。
约略步武齐，鼓绝银字犒。
偶扯毫毛疵，责之烦扑敲。
是为司马政，兵糈一岁报。
其在兵婚丧，且别赐刍稍。
令节亦优酺，军籍抵金窖。
浩浩天子恩，车甲雨时膏。
亵威顾若此，甚矣国财耗。
此盗以夷卜，如获上吉珓。
更知营垒情，私庆舞其翿。
腥燄弥吹扬，已将发之剽。
又况守若令，棠爱鲜颂邵。
萑苻藏巨奸，明镜都失照。
有民缚盗来，骇甚雏在抱。
諵諵为盗辩，拍案老蛙叫。
畏事甘养痈，屡放鳄出𦌒。
其民堂下哗，唾面自拭疱。
民皆太息归，盗愈睨之傲。
拱手仰盗息，若胜忧旱涝。
盗曰粟粟之，不敢贵昂粜。
盗曰衣衣之，不敢吝宿漂。
同声怨官懦，万口籥应篎。
官闻乃大乐，风雨忽猋瀑。
桎梏拘而来，谓汝盗援奥。
否胡饷盗为，汝身象自烧。
黪黪盆盖冤，逢逢瓠钻窍。
明明楼幻蜃，隆隆鼎贿郜。
勿问泪眼枯，鱼肉猛咀噍。
坐此民怒深，家驹化作獥。
垂时盗潜扇，教畜短发氉。
黄巾与红巾，胥畀大布帽。
鹃啼惑鸩媒，一旦倾巢笊。
东家抉其楹，西家撤其𣔺。
南家负其锄，北家挈其铫。
此焉捐囊簏，彼焉献囷窌。
决计踵盗门，愿与盗分俵。
请为盗前驱，转似漆投胶。
由是盗骤炽，狐语灯夜罩。
孽雷喧角钲，愁云布旌旄。
却从夷主名，耶稣拜初庙。
逆视夷有加，诬天妄称诏。
试穷此盗根，然否盟夷召。
至于兵兴来，诸将则尤妙。
本来劲旅稀，市人杂嬉敫。
苟能渐摩厉，择糳汰其糙。
勇可作而致，何惧不轻僄。
乃从肉受脤，即如面饮酵。
才闻坛上拜，便睡山中觉。
只期幕乌集，瞋舞晨鸡嘂。
自盗弄潢池，于今几寒燠。
所过皆严关，守可一夫娆。
步步让畔耕，省盗马箠撽。
诸将随后尘，聊当远临眺。
畏盗胆易破，未战师已桡。
将是蝉语冰，兵是蚁旋淖。
在我桼室忧，久知原必燎。
独至金陵失，真非意所料。
谓有向将军，夙名骑之骠。
帝望属方新，功讵他人媢。
固当计掎角，预阻长江艞。
盗既来如飞，赴援进必躁。
岂不念南民，延颈积朒朓。
但使牵其外，环城富有炮。
虽围庶无虞，城幸最险峭。
故抱不迁议，敝庐守窅窱。
吾母矧久病，体弗任舆轿。
自宜安鸠安，未用闹蜂闹。
安知吾智昏，终诒家室悼。
谁云狃于夷，佳丽地恋嫪。
昨者夷船来，士女粟乱爆。
猥曰夷同仇，将藉鲸逐𩼈。
其实牟利行，交反通纻缟。
铸奸本同物，往事早先导。
倘命回纥助，多恐头不掉。
非夷此盗无，无为盗所笑。
⑴ 先贼未至时，南中之问于神者篿卜鸾请，皆云静吉，岂无神邪？抑真数之不可违邪？
老母传示纸三寸，欹侧澹墨十数言。
谓闻尔日贼促战，千家万家人出门。
尔独何为恋虎口，六世名族惟尔存。
生是妇人当死耳，此时言义休言恩。
尔去将情告诸帅，况尔有口兵能论。
背人读罢火其纸，才欲痛哭声先吞。
中夜起坐不能寐，十指尽秃馀咬痕。
在家何曾得见母，母教诚是儿智昏。
宿将南来过两月，胡至今日军犹屯。
或者条侯太持重，不识此贼原游魂。
倘以里言走相告，未必幕府如帝阍。
藉手庶几万分一，还我甘旨鸡与豚。
甘作罪人背母去，廿金馈贼吾其奔⑴。
⑴ 时逃人必先输贼中贪者金，其贼即卫以出城，始免贼诘。
早潮人说船行易，五十里路夕未至。
夜深雷雨破空来，疑是城头战方利。
小船漏水时欲沈，裤袜无乾不能睡。
烧烛聊谈纸上兵，到晓刚成六千字。
遥遥乍见当头旗，船得顺风桨生翅。
须臾系缆营东头，万帐星罗真得地。
此时雨猛更逐人，草滑泥深策无骑。
束缚芒鞋侧足行，军前岂可轻儿戏。
渐闻朝令许传呼，长揖扣门敬投刺。
将军竟作下阶迎，才见逃人先迸泪。
敢谓此贼不难平，三月迁延自攻愧。
张髯怒骂骄儿兵，如所云云颇非醉。
坐来徐献袖中书，五策居然中三四。
欲推欲挽忽沈吟，前席无声似酸鼻。
但言大帅在钟山，到彼雄心傥一试。
我闻未免中狐疑，于我何嫌若引避。
归船听取道旁语，请战都非大帅意。
将军近已病填膺，不是将军不了事。
正月二十七，居人走相报。
谓有奔马来，江警今在告。
负郭千万家，入城附堂奥。
如牛得火惊，似蟹在糖躁。
明夜城外喧，次第贼果到。
九城先已闭，守陴各安灶。
我亦登城看，始见贼花帽。
是时贼尚稀，城下肆舞蹈。
轰然鸟机发，却作厉鬼倒。
晦日朔日间，环城树大纛。
红衣而黄裳，遂集如毛盗。
城中鲜劲旅，况贼攻之暴。
乃招市儿兵，徒手助鼓噪。
从此盼外援，北望费祈祷。
天皆低欲颓，十日云不扫。
惟馀炮火明，万鸟避而噪。
夜夜城中民，煮粥上城犒。
二月初九夜，炮急不容瞬。
迟明绕城呼，贼自北城进。
北城地临江，隧道贼暗浚。
城根失凭依，一角炮自震。
砉然若阺隤，险步贼乃趁。
是时守城者，尚欲衅其衅。
囊米积如薪，畚土实诸榇。
所崩恃补苴，功颇奏之迅。
入城贼数百，大半亦饮刃。
谁知他城兵，得贼入城信。
一唱百和逃，夺命自蹂躏。
西曰清凉门，芜蔓略不润。
近南有矮城，其差将及仞。
万贼攻方环，忽见解严阵。
遂以云梯登，诸山斗合烬。
督师来自东，巷战以身殉。
其馀数十官，先后死其印。
狼虎从炰炰，街市渐充牣。
刀枪极天鸣，走避骇齯龀。
吾邻屋太华，必受贼问讯。
奉母急移居，蓬茅各牵引。
闭户不敢眠，夜听鼓角振。
夜听鼓角振，借问在何所。
八旗驻防兵，只今称劲旅。
防者防此邦，本藉固江圉。
地重兵恐单，所贵侮同禦。
满汉久一家，在国皆心膂。
帝惟无分民，守土故用汝。
圣泽二百年，斯民和饮醑。
何期邠岐人，终欲外齐楚。
当贼初来时，意已略龃龉。
四城筹守阵，仅以什五与。
谓此外城事，自居谋越俎。
及闻北城摧，第一气消沮。
西南弃城走，孰先曳戈杵。
猥云保内城，内城大几许。
如树之有巢，如水之有渚。
水溃树既颠，巢渚岂可处。
纵令独瓦全，孤寄等雀鼠。
碎璧执其组，于国讵有补。
况万无此理，譬蟨早失駏。
徒令贼致力，面面合锋炬。
户万口五万，裹创及妇女。
岂不奋臂呼，各以死战拒。
一隅果难支，贼如毛羽举。
试听今夜声，痛哭遍郊墅。
何不昨者晨，仍结外城侣。
固知寇已深，南人劫方巨。
要之秦越视，吾终疑其语。
贼既全入城，我门更深闭。
不知门中人，今所处何世。
遑问他人家，朝夕底作计。
中夜猛有声，火光极天际。
俄顷数十处，处处借风势。
屋瓦一时红，四方赤熛帝。
心揣贼所为，残命万难贳。
母呼坐近床，儿女各牵袂。
阿嫂将一绳，系婢还自系。
谓死亦同归，神定都不涕。
门外贼鸣钲，枭语音方厉。
驱人往救火，不许道旁憩。
相顾愈狐疑，将无贼梦呓。
忽闻叩门来，乃是西邻婿。
一一为我言，始知火根柢。
日来贼科财，按户如责税。
贼党复私掠，先据最高第。
囊箧罄所有，褫及妇衣敝。
钱尽更捉人，随意犬羊曳。
苟有稍忤者，一刀以为例。
故尔素封家，或则缙绅裔。
与其遭僇辱，束手以货毙。
不如早焚身，自甘灰烬瘗。
其馀鸩缢溺，往往毅魄逝。
裹尸鲜柳棺，葬者血盈眦。
汝居幸独陋，贼过不屑睨。
初十至十九，略定杀人性。
打门喧相传，贼亦有贼令。
令人占口籍，书年与名姓。
老弱可从略，意在壮者劲。
大半署为兵，加伪号曰圣。
其旧操何业，及时许更正。
苟所甚需者，则亦队伍并。
惟男与妇分，不得室家庆。
贼妇实掌之，违者致祸横。
我姑避其锋，兽肯自投阱。
江东大如海，差异蕞尔郑。
往从数亲知，南北脚力竞。
黄昏不敢归，直待月悬镜。
平明又出门，东食西眠竟。
有时骤遇贼，所赖日适病。
单福与张禄，随意我为政。
亦尝受贼拘，尺寸手无柄。
赂之复得免，始信钱胜命。
置身如此危，幸不为贼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