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赋 宋末元初 · 胡次焱
恭惟皇宋科目之设,得人为盛。
今天子即位三十七年,改元景定,辛酉春二月,下诏宾兴,归之精择主司。
大哉王言!
士咸举手加额。
秋九月,既撤棘,取舍殊郁公论。
次焱病卧斗室,口占《嗟乎赋》一首。
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吾于此亦云。
词曰:
嗟乎!
场屋为困贤能之地,科举为老英雄之术。
亶哉斯言,未尝不书空而咄咄也。
且夫士者,毓海岳之清淑,孕斗牛之灵光,驾青蛇而骖白螭,被明月而佩宝璜。
金汤边陲,有表饵以缚首虏;
鼎铉廊庙,有仁义以禅皇王。
此其雄杰之志、魁垒之行,视馀子真琐琐耳,又岂肯低首下心与之较一日之长?
奈何乡里举选之法坏,公卿下士之礼亡,朝廷以时文取士,士舍文则无进用之方。
嗟乎!
岂料夫莞芎弃于洲泽,瓠㼖登于簏筐,衡鉴失实,取舍不当也耶。
尔乃庭槐染黄,诏泥颁紫。
三年萤窗,不辞继晷之劳;
一旦鸿毛,所冀顺风之遇。
乃裹粮而趋,乃担簦而至。
岿浙山之崔嵬,仅去天兮一咫。
蒺藜横道兮钩衣,怪石崭岩兮啮屦。
虎豹伺人兮落日,猿猩啼月兮啸雨。
五步一回头,十步一扪趾。
望仆夫兮木末,憩吾杖兮山之尾。
盖功名之迫人,则亦不敢惮征行之羁旅也。
嗟乎!
吾挟吾胸中之耿耿者以往,诚自以为拾芥之不难,摘髭之甚易,讵拟一跌之如此。
若乃争先入棘,气吞万夫。
得题入手,若解牛中其肯綮;
挥毫落楮,驱骏马而驰之。
有如汤武仁义之兵,堂堂整整;
间出韩信背水之阵,怪怪奇奇。
力刊陈腐,独造精微。
视彼碌碌,何能为仆。
而燕石有袭巾之遇,明珠多按剑之疑。
志士为之扼腕,群小至于揶揄。
嗟乎!
贵鱼目,贱珠玑。
蓻马兰,芟江蓠。
逐鸾凤于空谷,畜鹜鹅于庭墀。
斥骐骥为缓步,谓驽骀为善驰。
瑚琏摈远兮,登甂瓯于清庙;
黄钟毁弃兮,挟秦筝以弹之。
孟娵媞媞而见逐,嫫母勃屑而侍帏。
纷乱妍丑,颠倒是非。
鼓瑟虽工兮,其如齐王之好竽;
屠龙无用兮,不若市人之履狶。
事固有可怪者,何独功名之如斯。
或曰:科举之取人,关国家之气数。
祖宗盛时,可观其故。
赋「金在镕」,可知王佐才;
赋「有物混成」,可占将相器。
本注疏则出师众之凿,尚典雅则黜轧茁之语。
用能得卓荦之才,致雍熙之治。
故汉之方兴也,晁、董对策而高科;
唐人之不竞也,刘蕡直言而斥去。
予曰:不然。
我皇大比之诏,归之精择主司。
大哉王言,其知本欤。
故有陈恕而后王曾之获进,有王旦而后李迪之不遗。
而不然者则挝鼓以伸其说,诣府以讼其私。
今者漕台之差次,只据脚色之崇卑。
彼以真材擢高第者,半已昏于簿书之期会,而以假手入仕涂者,又乌识文字之妍媸。
糊眼之辈,冬烘之夫,纷流传于缪种,朝廷亦安得而考诸。
遂使儿辈,谈笑登名。
或析薪之手未洗,或荷蒉之肩尚赪。
或口犹乳臭,或字仅识丁。
或黄金买贵而不耻,或葫芦依本以翻腾。
兔园册入其素习,羊我氏岂伊所能。
缪偕计吏,迥乎可憎。
而吾徒者抱周程之问学,驰韩柳之文声,乃尔寂寂,邓禹笑人。
嗟乎!
场屋为困贤能之地,科举为老英雄之术。
亶哉斯言,盖未尝不书空而咄咄也。
或者又曰:既不关国家之气数,即当系一身之穷通。
今以子文之美,其如子命之穷。
命也不淑,文亦徒工。
予笑曰:苟如子言,吾其卖书买牛,卖砚买犊。
学樊迟之稼,耕子真之谷。
少糊叔段之口,不负将军之腹。
温饱可期,菽麦粗足。
亦何至为诗书所误,自取挫辱。
虽然,天下所赖者士,古今所重者儒。
君待之而尧舜,民赖之而唐虞。
山林兮长往,羌麋鹿其与居。
此遗世独善之士,岂得时行道之徒。
且吾闻之,玉一玉也,屈于厉武,而伸于成王;
骥一骥也,困于盐车,而苏于孙阳。
爨桐以焦而遭蔡,太阿久閟而逢张。
时有利钝,顺之者昌。
盍亦亲笔砚之几,启图书之箱。
左经兮右史,夜烛兮晓窗。
豁着道眼,硬着脊梁。
气不可索,志当益彊。
昔者孟明焚济河之舟,冯异奋渑池之翼,皆愈挫而愈锐,故前失而后得。
视吾囊而铁砚固无恙也,则亦可以一笑而自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