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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客中不觉春光残，疁城古寺看牡丹。
牡丹作花大如斗，风吹一丈高压阑。
阑外花光百十步，绮丛散䌽不知数。
晓色常晕千重霞，夕香倒捲三里雾。
此花托地数百年，城郭残破花依然。
寻常薄植难自立，兵火所至能矜全。
遂令乱后逞颜色，顿觉旅况生清妍。
风尘岂冀有此赏，把酒一醉宁非天。
汝南老令号彊项，十五年前作花长。
里社重来父老非，惟与此花相俯仰。
回首当筵宾客稀，许询垂老尚相依。
我今幸预花裀末，落魄天涯何日归。
离家五旬馀，飘摇孤舟客。
麦熟南风狂，吹我晋陵驿。
贼氛忽鸱张，烽火照江北。
征帆尽皇皇，迁延不能发。
饥寒驱病夫，走险亦何择。
身瘠无代肥，射虎当不食。
徒以高堂心，进退未知决。
奋往分无觊，却归又失业。
昨夜江月好，照我梦乡国。
颜色虽暂慰，行止愧难说。
贫贱幻别离，骨肉如我迫。
城头角声哀，千里曙光白。
似闻广陵涛，金鼓渐将息。
大帅军政严，行旅安枕席。
坐兹复奔走，间道向京阙。
长年促解维，童仆喜动色。
颠倒欲言归，借端竟无术。
聊寄平安书，裁完泪填臆。
北府之兵天下雄，芜城仕女骄春风。
谁令蛾贼忽变幻，江南江北烽火红。
十年转战事益急，官军屡复贼屡得。
长江天堑连潢池，直与黄巾作衽席。
嗟予间道犯宵雾，短后衣敝屡回顾。
倚船长啸空尔为，日莫风横不得渡。
战骨高过芙蓉楼，戍旗明灭鸬鹚洲。
谁何健儿各开府，笳鼓对作闻中流。
清河少年稍可喜，飞燕威名跃然起。
南徐五载陷贼巢，一战犹能画江水。
江水连淮不可绝，高骈惜非万人敌。
倘教击楫真英雄，未必横流果无术。
白面乌瓛共弄兵，花门一部更纵横。
竹西杨柳荒雅路，三两残黎自筑城。
驱车言渡河，沙浅狭如带。
伊昔号清口，錾绝南北界。
淮流相表里，地险巩徐沛。
自从元二交，丰北忽崩坏。
河流竟改道，汴渠受其害。
朝廷竭金钱，外繇莫著最。
弃地一千里，反壤决愈大。
运道成绝流，长堤竟为赘。
形胜既坐失，全淮亦被累。
河徙古凡五，辗转必南溃。
此决忽东走，陵谷寓至戒。
淮楚正多事，恃河扼四塞。
一朝成轨涂，舟楫竟何赖。
神州讵陆沈，后土弄狡狯。
平生利涉志，来此发深喟。
安得挽经渎，洗兵反圳浍。
我行抵逆旅，道逢防河卒。
使者下军符，绎骚遍闾邑。
喧传齐鲁交，铜马满千百。
谷城当孔道，压垒势且岌。
警报接踵至，仰救急旦夕。
此辈新市徒，所惑五斗术。
中原数千里，蔓延遍赤籍。
乱世谁为驱，一变尽剧贼。
芟夷岂能尽，分别复难择。
得毋天所厌，种族待剿绝。
群聚厚之毒，崇朝餍诛殛。
亦或有司过，剥丧致失业。
世运丁中衰，乱资假駻突。
一发不可制，民气遂以竭。
万一断淮右，吭喉为所扼。
粤寇相连衡，国事将无及。
我生复何营，弃家赴微秩。
中途屡邅回，安危固难测。
事亟轻百忧，身赘判一掷。
上觊国家福，下念老亲食。
明朝脂我车，揽辔气无慑。
昨见谷城山，今发沂河涘。
褰帷竟揭涉，波浅不没轨。
川光生马腹，微茫辨洲沚。
人骑影相杂，零乱度烟水。
河干榆柳阴，团团互迎峙。
窅映晨霞明，林晖閟青紫。
对景聊自忺，藉此涤尘滓。
我经琅邪郡，齾齾瞻重城。
此邦盛文献，怀古耿难平。
诸葛不可作，贤相推茂弘。
此老实阴谲，史册蒙嘉声。
典午昔东渡，周戴皆国英。
自量才不逮，作贼仗阿兄。
外挟虎狼重，据位莫敢争。
夙憾既尽报，贼势垂无成。
更假灭亲义，迫险方交兵。
大桁悬逆首，诧为门户荣。
坐受天子拜，侈媲夷吾名。
丰碑纪故里，千载伤我情。
征辕苦轣辘，渐入沙路仄。
磥磥大弁山，石骨不可辙。
㩻䧢强之前，及寸却又尺。
身轻付颠扑，马足锲山迹。
维时正歊蒸，夹隧赤日炙。
岩邑指蒙阴，纚连尽巀嶭。
青驼尤砧𥔲，神斧落巨劈。
地力注一卷，奇气争绝壁。
谁能傅烟翠，疑是太古积。
石罅结危寺，山势故不窄。
颓阳息仆痡，五日宿荒驿（是日重五。）。
《古乐府》有《行路难》者，皆言行役之苦。山水险恶，习俗变诈，所以戒远游、重乡里也。未有王道如砥，川陆不惊，而胏附之亲操戈其后，言笑之顷飞沙集前。戴面媚狐，争骨瘈狗，剑阁铓岭，尽藏其匈；峡滩戟湍，无踰其舌。进据猛虎，退螫毒虺。几至弃殍骨于中涂，挤蓬植于重井。草具之馔，蹴甚乞人；菽水之金，攫同驵盗。如予今日之行者，用拟古词以志所遇，凡分吴门、毗陵、广陵、淮阴、蓟门五章，事各系境，语必徵实，音创今旨，貌殊古人，诚禹鼎所不详，《天问》所未悉。轹牲之祭，乃载夔魖；赍斧之占，取吷饕餮。因以穷交道之变，补阨歌之遗，隐其姓名，存乎忠厚。比匪之吝，用戒后人；覆车之伤，冀谅君子云尔。
我行抵吴门，吴门一何高。
要离冢上生蓬蒿。
伯通之庑魅所穴，运期变姓安能逃。
馆娃笙歌醉风月，罗襦杂坐人横刀。
噫嘻乎！
一歌行路难，养鸥成飞枭。
金阊亭畔休系舠，太湖一勺翻波涛。
我行抵毗陵，毗陵路将绝。
州来季子不可寻，斩蛟少年益横决。
燄燄烧城一寸舌，喷喷溃原双尾镻。
危语中人锐戈鋋，千年缟纻一朝裂。
噫嘻乎！
再歌行路难，同舟忽仇敌。
国山讹言大石立，离合人心幻祅蠥。
我行抵广陵，大江浩而汹。
巨鱼人立张丹龈，变幻阴阳在嘘蓊。
蜀冈一何长，晴雨隔背项（叶。）。
雷塘一何幽，荧燐舞刍俑。
臧陈义士地下游，杯酒西风酹孤冢。
噫嘻乎！
三歌行路难，负心不旋踵。
虎伥前行鬼车拥，枫青月黑行人恐。
我行抵淮阴，洪泽何茫茫。
釜底齾齾隐城郭，万家呼吸邻鲛鲂。
市中恶少不可当，带刀白日横飞霜。
王孙屏息伏跨下，漂母荒坟空道旁。
噫嘻乎！
四歌行路难，蛩駏化豺狼。
黄河东徙生枯桑，人生翻覆安有常。
我行抵蓟门，蓟门不可越。
太行面前起突兀，易水悲风激华发。
可怜刎颈交，金尽祸机发。
十三小儿岂解事，奔走屠沽杂厮卒。
噫嘻乎！
五歌行路难，盟书载梼杌。
荡荡金门鬼通谒，台下麒麟泣枯骨。
驱车出赵北，宛宛层城阿。
人影乱低苇，马蹄涩晴莎。
修堤界夕阳，连桥汇微波。
凉翠无远近，隐隐闻渔歌。
颓霞捲高柳，惊风掠圆荷。
烟水亦未杳，好怀忽以多。
农事及兹閒，平畴交新禾。
俯仰慨流景，田园今如何。
蓟门三日风怒号，马头落叶来如潮。
太行山色远无极，举首惟觉秋云高。
短鞭款段长安市，眼底飞腾见陈子。
一言真可千金轻，握手便为百年始。
终年兀兀常苦吟，读书所至忘升沈。
微官坐为国家赘，高歌谁识屠沽心。
君家阀阅重京邑，尚书忧国早头白。
本兵一身系九州，盗贼纵横竭筹策。
君今群从尽才俊，朝廷急才各思奋。
天生世家要有用，故令饥饿等寒畯。
慈也落拓困世儒，罪言欲上豪彊狙。
痛饮一旦识惊座，感君意气真吾徒。
六街咽阗转华毂，平头豪奴日驰逐。
岂惟文字有深契，自是风尘乐幽独。
吴儿覆额青丝长，银灯夜月春醅香。
偶然买醉亦快意，顺郎一曲能断肠。
回首干戈满淮甸，远道思亲泪如霰。
人生有田足归养，宁使躬耕困箕敛。
我家老屋鉴湖滨，避寇君曾暂结邻。
莫忘溪山佳处去，白云早作耦耕人⑴。
⑴ 君于丁巳秋侍其尊人避寇至越，居一月去，今甚忆其山水，有结邻约云。
旅中阅孟调遗集，有《洛川道中》诗云：「好似故人团扇画，祗疑归梦到柯山。」自注「越缦子尝有柯山红树画扇」云云，展念逝者，益增归思，爰演长歌寄沈瘦生。瘦生故居柯山也。
故人家在柯山曲，门外溪流转寒绿。
板桥一抹长林西，尽日烟霞看不足。
山深几日生秋风，树色尽作胭脂红。
斜阳隔山渲金碧，画屏惨淡开天工。
平昔看山爱秋晏，写入吴纨白团扇。
画中佳赏谁最同，浊酒扁舟载王翰。
寻君遥指松扉开，破帽风前笑相见。
第五桥边诗思多，林阴席地共婆娑。
年年好景常如此，放眼湖山一醉歌。
远水遥山入秋暮，多少征途此中去。
渔舍多依薜荔湾，估船偏问鸳央渡（皆柯山地名。）。
王郎去客嵩汝间，余亦劳劳别故山。
江路雁来知有梦，白云秋尽几时还。
燕云越树动成忆，把臂王郎忽长别。
黄沙落叶满长安，寒日萧萧素车出。
著屐平生定几回，遗诗读罢更堪哀。
分明洛水疲驴道，曾得家山一面来。
遥怜瘦沈依山住，红到山中几千树。
已是题诗失酒徒，扇底风光更何处。
何日僧庐返病身，绿萝禅榻结比邻。
西头更触浮生恸，满目山阳笛里人⑴。
⑴ 甲寅春，萧山陈荃谱劝予摄静山中，因偕二舍弟养疴柯山之萝庵，孟调自姚江寄诗，有「萝庵诗人病不死」云云。今既悼陈子，复痛王生，而弟墓草亦三宿矣，存殁之感，泫然系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