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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杯空生尘久，室漏水浸膝。
往事虽梦寐，记之可盈箧。
人各有其天，天意有祸福。
漫漫二十年，百哀不一乐。
生死如草菅，思之肝肠裂。
风雨江南归，文苑逢场入。
春风偶一吹，秋雨常淅沥。
青灯对残稿，旧事不堪述。
倚枕不成眠，痛泪倾堤决。
文章或不朽，老矣力难接。
七十今有二，余生计无出。
达者随世缘，闭目即安息。
佛云四大空，神乎游八极。
天上何所有，寒星与月日。
知君正曲肱，病卧方力学。
太息陋室吟，好诗称古拙。
何当绍兴酒，与君长醉乐。
南北东西天，日从何方出。
孟夏望清风，来访万竿竹。
万竿萃一园，萧萧园中屋。
爱竹今古情，叶叶皆耐读。
读竹如读书，风翻叶叶速。
伴竹我需饮，相依称幽独。
为君举一觞，为君歌一曲。
竹为园之主，我为竹之仆。
江左七月得秋早，主人置酒波如渑。
座有挥毫西北客，三十年前旧交朋。
一饮能尽白一斗，如倾墨水黑十升。
醉语聒聒复叨叨，夸吾诗奇人艳称。
吾亦醉中不自饰，自比苏黄洵可矜。
君书较吾诗更险，惺惺相惜相服膺。
忆昔君傅三师学，一点一划皆准绳。
上祖右军气逸古，下及不羁长沙僧。
吾固学书无才力，龙门太峻何难登。
诧君作草狂入骨，纷纷笔舞垂天鹏。
横槊大江曹孟德，渔阳三挝弥正平。
林翁高翁泉下笑，有徒如此为上乘。
犹有一味禅当学，酒作燃料点佛灯。
君方壮岁吾已老，推君独上楼一层。
今日宝马千金骨，他时愿化龙飞腾。
相顾欣然再把酒，朦胧莫管山倒崩。
山崩徒有一轰响，大醉方知吾道兴。
旧是扬州人，未识邵伯水。
今来狎群鸥，他乡已久寄。
风卷四边云，一浪突千里。
遥问甘棠树，茫茫何处是。
其树虽然存，其人骨不起。
万物空遗迹，谁曾续其事。
恰似波上花，旋开旋灭矣。
少年身已死，所余惟老耳。
湖上掬掬波，是我男儿泪。
猿猱犹疑不敢攀，有人绝壑藏铁船。
我今一见心寒栗，惊渠移山鬼神力。
渠缘底事匡庐来，负船夜半置此崖。
从兹弃船陷嵔垒，有云为帆却无水。
世间鱼米万顷田，欲去世间阻深山。
坐困万年非得已，非得已事每如此。
长守此中待人回，斯人不回梦也微。
元亮香山李太白，可曾为汝长太息。
古人纷纷先归去，今人何计为汝驭。
长恨玉宇不自由，怅望白云逍遥游。
匡庐之灵主郁崛，何以系汝案成铁。
皇天后土亦黠狯，不教汝插飞天翅。
雷电风露雾雨雯，首尾断裂身尽皴。
恨我空有舞文手，平生好信雌黄口。
书生白面真堪笑，狂言底用实务少。
风刀霜剑安敢望期颐，夜夜青灯黄卷萤窗雪案白头低复低。
海上仙山梦曾攀，左鲲右鳌独放船。
寤觉周体和汗栗，自惜而今老无力。
昔我赤身人间来，茫茫世界多险崖。
前经嶙峋后嵔垒，书剑不成泪随水。
遂从樊稼学种田，耒耜锄犁开荒山。
汗滴禾土几时已，自分馀生老于此。
一朝赦书召我回，临歧百感辞翠微⑴。
头颅镜里看欲白，白发郎潜未能息。
穷途步兵何处去，猿马心意那可驭。
昔日深山隐巢由，今日深山人人游。
人爱匡山深且崛，上有一船身铸铁。
金光黛色丽锦雯，俱是仙人画笔皴。
仙人似向我招手，招我放船出山口。
我但怃然垂头笑，倚杖叹息非年少。
安得大力负船与君同游频解颐，绝胜石头城上老眼吴楚看天低。
⑴ 一九五七年予以直言而陷右列，窜斥江浦老山事农，一九七九年始得昭雪复职。
铁船峰高吾何低，绝似童子对期颐。
浮生碌碌阅世少，作事每教古人笑。
邹衍自有谈天口，老去肯废两茧手。
有手莫愁满面皴，皴是天上五色雯。
好借东风一展翅，高飞心地无狡狯。
下视巨船骨铸铁，但止不行空奇崛。
去年我来其下游，问渠何以失自由。
太息白驹不可驭，千秋一瞬今来去。
魂兮无乃已安息，空教日月转黑白。
世间物大心则微，微者白驹可使回。
今年我又杖于此，气血灵台畅无已。
不辞岁岁登此山，十指为犁砚作田。
仁者乐山智者水，从此胸中释块垒。
踏遍千峰又百崖，千峰百崖唤我来。
虽然手无缚鸡力，犹能火中取炙栗。
日日酒边舞手蹈足笑此船，谁谓云里雾里青天在上不可攀。
五老作峰谁之功，云何万古浮云中。
浮云去来无始终，任尔南北东西风。
岸然端坐摩苍穹，放眼人间非昏瞢。
一老揽云倚寒松，一老踞石紫芝丛。
一老微笑轻抚胸，一老招日来天东。
更有一老须发浓，把卷读书容谦恭。
前自盘古立穹隆，后及吾辈文章公，万世阅尽重复重。
三皇五帝何匆匆，坟典索丘皆倥侗。
造化冶物殊精工，静悟今古原一同。
我来四度遥相逢，欲与当面论雌雄。
力登高绝天郁葱，回首不见其影踪。
人若忧患情忡忡，天若有情老于侬。
避不我见应有衷，我诚凡夫如蒿蓬。
五老古圣实尊崇，莫非不屑与我通。
怅归山下心悾悾，杖屐空谷声跫跫。
回首五老仍在空，哂笑向吾无改容。
彼为龙也吾为虫，天上地下难折冲，仙凡有隔非中庸。
待过期颐大限穷，相期登仙上天宫。
侧立班中意融融，好作第六第七翁，五老峰作七老峰。
闻道田窦酒，变态不待醉。
何如释慧远，杖锡净土里。
东林白莲宗，结社匪多事。
草庐十年书，不嗟肉生髀。
山水涵清晖，虑淡名利止。
岭上忆古贤，一一若在此。
俯首对彭蠡，白浪拍远翠。
敢有破浪心，临风谱角征。
北望五老峰，一登损几屐。
五老疏世缘，谈笑顾八鄙。
汉阳岂自尊⑴，东向禀元气。
可望不可及，摩天隐古秘。
幽幽一园⑵西，嘉树诧形诡。
万木大世界，携筇不暇视。
胡秦陈先生，遗范足敬畏⑶。
我今披雾来，无鸡亦舞起。
自古崇庐山，至今情不弛。
我家在白门，我心在栗里。
此时秋未深，春脚已山底。
剩欲湖口去，力挽东逝水。
我寿若满百，已届五之四。
生涯如文章，喜得豹之尾。
⑴ 汉阳峰海拔为庐山诸峰之最，故邑人以大汉阳峰名之。
⑵ 指享誉国内外之庐山植物园。
⑶ 胡先骕，秦仁昌、陈封怀三先生为国内植物学界前辈，庐山植物园之创建人也，今皆葬于园内，名三老墓云。
三国妙演义，天辩⑴端不朽。
辩曰天有耳，高处听下走。
又曰天有足，天步艰难久。
乃知天有头，西顾江名九。
兹来匡庐游，遂见天有口。
口大吐江海，怒作春雷吼。
雪浪一线奔，万里风雨骤。
声摧古今梦，群山皆颠仆。
气摩瑶池上，日夜惊王母。
越壑穿崖处，不敢举我首。
星斗冷相照，一目令人瞀。
我自凡尘来，愿以汝为友。
瀑怒何为者，此问肯答否。
有口胡不语，难言事或有。
屈子空问天，天意谁析透。
⑴ 用《三国演义》第八十六回“难张温秦宓逞天辩”事。
词
十载梨园，才一顾、梅郎本色。
浑未老、湖山亭榭，管弦琴瑟。
明月盗归公主令，秋风吹乱杨妃笛。
恨青霜、刎不断春愁，乌江碧。
台下眼，照今昔。
场上鼓，催过客。
问秦宫汉苑，几回消息。
拍手人间儿女态，回肠万古英豪质。
为红尘再唱百年歌，东君力。
斜阳如水，洗百年尘市。
车声催唤丽人迟，春寂寂、花开门闭。
阿母呼儿呼不起，要东风扶醉。
歌场何限名花卉，只认君红袂。
临台一转小苏三，唱不了、相思滋味。
珠落玉盘浑是泪，怕人生如戏。
粉扇轻衫仙苑客。
车马来时，惊起人如璧。
玉面王娘年十八，春风吹到愁时节。
传语匆匆难尽说。
半盏清茶，甘苦伴伊啜。
如梦楼台如梦别，小桥九曲杨花雪。
清姿瘦，而今真似龙华柳。
龙华柳，行人未觉，九秋时候。
年年粉墨靴袍旧，无情总是台前后。
台前后，当时荣辱，而今何有。
一拍惊堂，茶香里、先生来也。
开画扇、挥风鼓舌，口津倾泻。
鬓影映刀香溅血，将军断首愁生夜。
背平林残照走荒坡，声声咤。
不平事，任叱骂。
头已白，犹堪霸。
更能消几许，秋冬春夏。
拍案纷纷悲喜客，抚膺哭笑残灯下。
待座空、人去细思量，何为者。
满天红雨，飘不尽十里，乡村秋色。
茅舍桑榆篱下犊，望断西风影只。
圃冷径荒，溪清石瘦，快度衔泥翼。
吾轩何处，光阴一去难说。
却忆野菊开时，借酒曾吹，柳下黄昏笛。
种菜那辞门闭老，自古英雄难作。
用世有心，干时无用，重起难为力。
老山难老，滁河流水无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