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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律诗(续上)
天涯沦落存知己,富贵全交有几人。
由我孤身常寂寂,任他余子自纷纷。
书生到老终无用,君子从来能守贫。
肠断西窗空对酒,梦魂再不到吴门。
注:在钟山疗养院养病近三月,将出院,有感而作,时为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三日。
七言绝句
小馆天津味最鲜,典衣沽酒请桐珊。
广和楼里笙歌散,白发堂倌说叫天。
注:新街口大鸿楼隔壁,有一天津小馆味真香。时黄宗江在宁,凑钱请赵二爷吃饭。堂倌老谢已白发,幼年在北京前门外学徒,常送菜至广和楼,看过谭鑫培、杨小楼、陈德霖诸老伶工。又谈及赵二爷当年在京演出之盛况,娓娓道来,如话天宝旧事。
梅程荀尚一身兼,更得瑶卿技艺传。
仍似芙蓉新出水,盛妆又唱《雁门关》。
注:黄桂秋在中华剧场上演《雁门关》,特邀赵二爷演萧太后。此戏为王瑶卿亲授,王有“活太后”之称,受慈禧赞赏。当年,王看赵演太后得其真传,将扮太后之全付行头赠赵,梨园传为佳话。
渐忘老态看红妆,无奈拖枪走二娘。
侠女英姿十三妹,满台剑影与钗光。
注:赵二爷中年倒嗓,曾傍梅程荀尚演二旦。《得意缘》之二娘郎霞玉,《红楼二尤》之王熙凤,《梅玉配》之韩翠珠,皆称“绝活”,内行叹服,无人能及。今虽年老,偶一登台,仍技艺不凡,光彩照人。一九五三年。
古风
闹市歌楼奏管弦,新排《梁祝》正上演。
细腰长袖舞翩跹,越女如花声调软。
台上珠光映绮罗,台后生涯帷幕掩。
壁破灯昏阁楼低,油污脂腻臭气染。
酥胸半露不避人,云鬓蓬松睁睡眼。
昨夜散戏已三更,剩妆残粉犹在脸。
恨煞锣鼓频频催,珠花乱插画眉懒。
早歌夜舞无虚日,包银仅够三餐饭。
锦瑟年华等闲度,背人流泪常悲叹。
注:夫子庙尚存旧日遗风,十步一歌楼,五步一戏馆,单绍兴戏就有数家。剧场简陋,后台尤为窄小,约三十多位女伶拥挤在五间鸽子笼里。昏暗潮湿,白日不见阳光,空气污浊,充满指粉、煤烟和马桶气味。女伶生活甚苦,日夜两场戏,残妆未洗,睡眼方睁,便又登台。时值“三反”、“五反”,观众寥寥。每日吃泡饭酱菜,勉强糊口。因营养不良,劳累过度,皆面容枯黄清瘦。台上欢歌妙舞,花艳珠明,岂知幕后女伶生活困苦若斯耶!
暮雨犹未歇,狂风阵阵急。
飘摇黄叶树,寒鸟惊呼失。
不敢栖高枝,只投檐下宿。
巢中两幼雏,饥口待哺食。
母为觅食去,父遭弹丸击。
两雏哀哀啼,啼声似人泣。
借问行路人,闻之可怜惜。
此番风雨后,难免窝巢覆。
注:粉碎“四人帮”不久,开始清查和“四人帮”阴谋纂党夺权有牵连的人和事,即所谓“清查”运动。余在“文革”中受尽折磨苦难,深受“四人帮”之害,再未料到大祸又已临头,成为被清查之人。余奉命写血防题材剧本,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浪潮中,任何作品均必需写走资派翻案。江苏演出此类剧本甚多,以《欢腾的小凉河》为代表。而余写之剧本《万柳村》,并未排演,毫无影响,竟成为罪证。大会点名,审查批斗,又成阶下之囚,刀下之鱼肉。
相遇风尘忧患间,一枝栖息共贫寒。
操劳衣食人憔悴,流血产床死去还。
生鲲儿后三日,突发血崩,几死去。
断米拔钗无怨语,工资难以度日,将心爱之手表卖掉。
杯空沽酒给余钱。
怜君未享三朝福,万苦千愁肩上担。
注:婚后,妻体弱,患眩晕病,然勤于工作,忙于家务,未曾少歇。次年生一女,过一年又生一子,带两幼儿,其辛苦可知。薪薄不足以维持家用,妻甚节俭,未置购一件新衣,而余所嗜之烟酒茶未尝少缺。为创作剧本,余常出差去外地,妻携儿带女,独负家累,从无怨语。自蒙祸后,余关入囚室两年,妻更艰辛备尝,其苦情难尽,苦一己之身而使两雏不缺衣食,不受寒,不受暑,病能得医。其德其情,余当终生不忘,儿女成人后也当永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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