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溪詩話  宋 陳岩肖

卷上

藝祖皇帝嘗有《詠月》詩曰:〔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萬國明。〕大哉言乎! 撥亂反正之心,見於此詩矣。又竊聞上微時,客有詠初日詩者,語雖工而意淺陋, 上所不喜,其人請上詠之,即應聲曰:〔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 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蓋本朝以火德王天下,及上登極,僭竊之國以次 削平,混一之志,先形於言,規模巨集遠矣。

太宗皇帝既輔藝祖皇帝創業垂統,暨登寶位,尤留意斯文。每進士及第,賜聞喜宴 ,必制詩賜之,其後累朝遵為故事。宰相李昉,年老罷政家居,每宴,必宣赴坐。 昉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上俯和曰:〔珍重老姬純不已 ,我慚寡昧繼三皇。〕時皆榮之。蘇易簡在翰林,一日,上召對賜酒,謂之曰:〔 君臣千載遇。〕易簡應聲曰:〔忠孝一生心。〕呂端參知政事,上一日宴後苑釣魚 ,賜之詩,斷句曰:〔欲餌金鉤殊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端賡以進曰:〔愚臣 鉤直難堪用,宜問濠梁結綱人。〔既而端遂拜相。君臣會遇,形於庚詠,此與唐虞 賡載,事雖異而意同也。

真宗皇帝聽斷之暇,唯務觀書。每觀一書畢,即有篇詠,命近臣賡和,故有御制《 觀尚書》詩、《春秋》、《周禮》、《禮記》、《孝經》詩各三章,御制《讀宋書 》《陳書》各一章,《讀後魏書》三章,《讀北齊書》二章,《讀後周書》、《隋 書》《唐書》各三章,讀《五代梁史》、《後唐史》、《晉史》、《漢史》、《周 史》各二章,可謂好文之主也。

仁宗皇帝當持盈守成之世,尤以斯文為急。每進士聞喜宴,必以詩賜之。景祐元年 所賜詩末句曰:〔寒儒逢景運,報國合如何?〕言宏大而有激勵,直旨也。山東李 庭臣嘗言:〔瓊管夷人,有持錦臂鬻於市者,其上織成詩一聯云:恩袍草色,動, 仙籍桂香浮。乃景祐五年賜進士詩也。聖制固宜遠播,而仁化所覃,雖夷亦知敬愛 。庭臣遠以千金易之,作小屏幾硯間,見之者莫不改容瞻敬。〕 嘉祐初,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摯公儀,出守杭州,上特製詩以寵賜之。其 首章曰:〔地有吳山美,東南第一州。〕梅既到杭,欲侈上之賜,遂建堂山上,名 曰有美,歐陽修為記以述之,亦人臣之榮遇也。

光堯壽聖太上皇帝,當內修外攘之際,尤以文德服遠,至於宸章睿藻,日星昭垂者 非一。至紹興二十八年,將郊祀,有司乙太常樂章篇序失次,文義弗協,請遵真宗 仁宗朝故事,親制祭享樂章,詔從之。 自《郊丘》、《宗廟》、《原廟》等,共十有四章,肆筆而成,睿思雅正,宸文典 贍,所謂〔大哉王言〕也。至於一時閒適遇景而作,則有《漁父辭》十五章,又清 新簡遠,備《騷》、《雅》之體。其辭有曰: 薄晚煙林淡翠微,江邊秋月已明輝。縱遠柂,適天機,水底閑雲片段飛。 又曰: 青草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 又曰: 水涵微雨湛虛明,小笠輕蓑未要晴。明鑒裏,縠紋生,白鷺飛來空外聲。 辭多不能盡載。觀此數篇,雖古之騷人詞客,老於江湖,擅名一時者,不能跂及 。其中又一章曰: 春入朝陽花氣多,春歸時節又清和。沖曉霧,弄滄波,載與俱歸又若何? 此又有進用賢材之意,關治體也。

今上皇帝以英睿之資,宸文聖作,渙然超卓。方居王邸時,從太上皇帝視師江左, 經由京口,題詩金山曰: 屹然山立枕中流,彈壓東南二百州。狂虜來臨須破膽,何勞平地戰貔貅。 辭壯而旨深,已包不戰而屈人兵之意矣。

今上皇帝躬受內禪,踐阼以來,未嘗一日暫忘中興之圖,每形於詩辭。如《新秋雨 過述懷》有曰:〔平生雄武心,鏡硃顏在。豈惜常憂勤,規模須廣大。〕 如《春晴有感》曰: 春風歸草木,曉日麗山河。物滯欣逢泰, 時豐自此多。神州應未遠,當繼沛中歌。 觀此則規恢之志大矣。如《幸秘閣宴群臣賜詩》曰: 稽古右文慚菲德,禮賢下士法前王。欲臻至治觀熙洽,更罄嘉猷為贊襄。 俯和史浩丞相詩有曰:〔誰歌元首明,自得股肱喜。〕 又曰:〔虛心欲受人,忠言資逆耳。朕瘠天下肥,至樂無易此。〕 觀此則任賢聽諫,虛己愛民之心切矣。至如《詠德壽宮冷泉亭古風》有曰: 孰云人力非自然,千岩萬壑藏雲煙。 上有崢嶸倚空之翠壁,下有潺湲漱玉之飛泉。 一堂虛敞臨佳沼,密廕交加森翠葆。山頭草木四時芳,閱盡歲寒長不老。 又曰: 日長雅趣超塵俗,散步逍遙快心目。山光水色無盡時,都將挹向杯中醁。 觀此,則篤於奉親,盡天下之養者,無不至矣。如《春賦》曰: 浹土膏之流潤,將勸功於九農。碧草萋其帶露,遊絲飄其曳空。 丹綠兮眾芳,迢遙兮春風。春風兮歸來,信吹萬之不同。 又曰: 碧實硃英,稼苞豔葩。榮於春者冬必悴,櫱于夏者秋必花。 擢喬松於歲寒,出奇卉於天涯。知深仁之被物,曾何間四時與幽遐。 吾將觀登臺之熙熙,包八荒而為家。穆然若東風之振槁, 漬然若膏雨之萌芽。則生生之德無時不在,又何美乎眩目之芳華。 觀此,則所以贊天地化育,一視而同仁者深矣,真帝王之用心也。

當今皇太子,夙稟岐嶷之資,篤日就月將之道。方其處恭邸,在三王中,閱經史習 藝業為最多,每為詩篇,辭語高妙。岩肖時備員講讀官,每講退,則與同僚詠歎敬 服不已。今育德春宮之久,諒製作深造灝靈之體,但以在遠不可得而聞。竊睹。《 賡主上新秋雨過述懷》詩有曰: 中興日月異,王氣山河在。萬物飾昭回,稽首王言大。 其辭如是,其旨宏遠矣。

漢高帝《大風歌》,不事華藻,而氣概遠大,真英主也。至武帝《秋風辭》,言固 雄偉,而終有感慨之語,故其末年,幾至於變。魏武魏文父子,橫槊賦詩,雖遒壯 抑揚,而乏帝王之度。六朝以後人主,言非不工,而纖麗不逞,無足言也。

唐文皇既以武功平隋亂,又以文德致太平,於篇詠尤其所好。如曰:〔昔乘匹馬去 ,今驅萬乘來。〕辭氣壯偉,固人所膾炙。又嘗觀其《過舊宅》詩曰: 新豐停翠輦,譙邑駐鳴笳。一朝辭此去,四海遂成家。 蓋其詩語與功烈真相副也。

唐宣宗微時,以武宗忌之,遁跡為僧。一日遊方,遇黃櫱禪師同行,因觀瀑布。黃 櫱曰:〔我詠此得一聯,而下韻不接。〕宣宗曰:〔當為續成之。〕黃櫱云:〔千 岩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 宣宗續云:〔溪澗豈能留得信,終歸大海作波濤。〕其後宣宗竟踐位,志先見於此 詩矣。然自宣宗以後,接懿僖之時,宇內遂不靖,則作波濤之語,豈非讖耶?

岐陽《石鼓文》,前世未傳,至唐始盛稱。而韋應物韓退之皆為歌詩以詠之。應物 歌其略曰: 周人大獵兮岐之陽,刻石表功兮煒煌煌。石如鼓形數止十, 風雨缺訛苔蘚沚。端逶迤兮相糾錯,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 退之歌其略曰: 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 蒐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飧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 以應物之歌考之,直以為宣五之鼓也。

歐陽永叔《集古錄》,疑其唐以前不傳,又疑漢魏以後,凡碑大書深刻者,多已磨 滅,而此又遠數百年,文細刻淺,豈得尚存。 然以余論之,古物埋沒,不見於世者多矣,陵谷遷變,此鼓或埋於土中,或淪於水 濱,或隱蔽於幽僻之地,至唐始見於世。物雖古,而風日雨雪所侵未久,模打者亦 未多,故缺訛尚寡,河知也。而歐公又云〔退之好古不妄,又其字畫亦非史籀不能 作也,然則寶此豈不賢於玩他石刻哉?〕

杜少陵子美詩,多記當時事,皆有據依,古號〔詩史〕。頃見蔡絛《西清詩話》云 :唐史載王珪母盧氏,嘗謂其子:〔汝必貴,但未見汝與遊者。〕珪一日引房玄齡 杜如晦過之,母曰:〔汝貴無疑。〕及質之少陵《送重表侄王砯》詩曰:〔我之曾 老姑,爾之高祖母。〕則珪母杜氏,非盧氏也。又曰: 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隋朝大業末,房杜俱交友。 長者來在門,荒年自糊口。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 俄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入怪鬢髮空,籲嗟為之久。 自陳翦髻鬟,鬻市充杯酒。上云天下亂,宜與英俊厚。 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虯髯十八九。 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風雲合,龍虎一吟吼。 願展丈夫雄,得辭兒女醜。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戶牖。 及乎貞觀初,尚書踐台斗。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 六宮師柔順,法則化妃后。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 其詩詳諦如此,而史謬誤之甚,今以余考之云。 然其詩曰:〔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又曰:〔及乎貞觀初,尚書踐台半。〕 尚書者,蓋指珪也,為尚書婦者,乃為珪妻也。然則少陵所稱杜氏,實珪之妻,而 史所稱乃珪之母也。兩事自不同。想以其詩中有翦髻鬟充杯酒事,與陶侃母同,故 亦以為珪母也。余又以唐史珪傳考之,珪母乃李氏,亦非盧氏也。然則《西清詩話 》非獨不詳考事實,又並姓氏亦誤也。嗚呼,以珪之賢,上稟訓於賢母,下得助於 賢妻,宜其為一代宗臣也。

少陵詩非特記事,至於都邑所出,土地所生,物之有無貴賤,亦時見於吟詠。如云 :〔急須相就飲一斗,恰有青銅三百錢。〕丁晉公謂以是知唐之酒價也。建炎己酉 歲,車駕駐蹕建康,毗陵錢申仲紳赴召命,僕亦以事至彼,與之同邸。申仲以能詩 自負,嘗作詩話甚詳。余偶用其剪紙刀,渠頗靳之,且曰:〔此刀唯吾鄉所造者頗 佳,他處不及也。〕 余戲之曰:〔仙鄉剪刀雖佳,然不及太原者也。〕 錢曰:〔太原唯出銅器,未聞出剪刀也。〕 余曰:〔君深於詩,而不知此耶?子美詩云: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 吾豈妄言哉?〕錢大笑,因而定交。

世謂六一居士歐陽永叔不好杜少陵詩。觀《六一詩話》載:陳從易舍人初得杜集舊 本,多脫誤,其《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與數客各用一 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其後得善本,乃〔 身輕一鳥過〕。陳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不能到也。又曰:〔唐之晚年,無復李 杜豪放之格,但務以精意相高而已。〕又《集古目錄》曰:〔秦《嶧山碑》非真, 杜甫直謂棗木傳刻爾。〕杜有《李潮八分小篆歌》,云〔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 刻肥失真〕故也。六一於杜詩既稱其雖一字人不能到,又稱其格之豪放,又取以證 碑刻之真偽,詎可謂六一不好之乎?後人之言,未可信也。

江南五月梅熟時,霖雨連旬,謂之黃梅雨。然少陵曰: 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 蓋唐人以成都為南京,則蜀中梅雨,乃在四月也。及讀柳子厚詩曰: 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愁深楚猿夜,夢斷越雞晨。 海霧連南極,江雲暗北津。素衣今盡化,非為帝京塵。 此子厚在嶺外詩,則南越梅雨,又在春末。是知梅雨時候,所至早晚不同。

杜子美《遊龍門奉先寺》詩曰:〔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冷。〕此寺在洛陽之龍門 。按韋述《東都記》,龍門號雙闕,以與大內對,屹若天闕然。此詩天闕指龍門也 。後人為其屬對不切,改為天關,五介甫改為天閱,蔡興宗又謂世傳古本作天窺, 引《莊子》〔用管窺天〕為證。以余觀之,皆臆說也。且〔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 冷〕,乃此寺中即事耳。以彼天闕之高,則勢逼象緯,以我雲臥之幽,則冷侵衣裳 ,語自混成,何必屑屑較瑣研討會失大體哉?

澄江硃正民舉直嘗云:〔少陵《今夕行》,措措意不苟,其語云〔今夕何夕歲雲徂 〕,則言歲除夜也;〔更長燭明不可孤〕,則方言夜永人多守歲不寐,當有以自遣 也;〔咸陽客舍一事無〕,則言旅中少況,且無干也;〔相與博塞為歡娛〕,則言 為此猶賢乎已也。蓋謂窮冬佳節,旅中永夕無事,方可為此自遣耳,他時不可也。 〕則正民觀少陵詩,亦不苟矣。正民乃余先太夫人族弟,沈晦元同榜登科,其人簡 率,而議論有直氣,為廣德軍教授,舍山縣令而卒,惜哉!

白樂天有《新制綾襖》詩曰: 水波文襖造新成,綾軟綿勻溫復輕。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 卒章曰:〔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 可謂有善推其所為之心矣。又觀《新制布裘》詩曰: 桂布白似雪,吳綿軟於雲。布重綿且厚,為裘有餘溫。 誰知嚴冬月,支體暖如春。中夕忽有念,撫裘起逡巡。 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里裘,蓋裏週四垠? 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後詩正與杜子美《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 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同。觀樂天前詩,則與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相類,觀樂天後 詩及子美詩,可與人亡弓、人得之其意同也。

東坡先生學術文章,忠言直節,不特士大夫所欽仰,而累朝聖主,寵遇皆厚。仁宗 朝登進士科,復應制科,擢居異等。英宗朝,自鳳翔簽判滿任,欲以唐故事召入翰 林。宰相限以近例,且召試秘閣,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試之。如軾豈不能耶? 〕宰相猶難之,及試,又入優等,遂直史館。禮宗朝,以義變更科舉法,上得其議 ,喜之,遂欲進用,以與王安石論新法不合,補外。王党李定之徒,媒櫱浸潤不止 ,遂坐詩文有譏諷,赴詔獄,欲置之死,賴上獨庇之,得出,止置齊安。方其坐獄 時,宰相有譖於上曰:〔軾有不臣意。〕上改容曰:〔軾雖有罪,不應至此。〕時 相舉軾《檜》詩云:〔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 不知己,而求地下蟄龍,非不臣而何?〕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 檜,何預朕事。〕時相語塞。又上一日與近臣論人材,因曰:〔詩人之詞,安可如 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時相語塞。又上一日與近臣論人材,因曰:〔軾方 古人孰比?〕近臣曰:〔唐李白文才頗同。〕上曰:〔不然,白有軾之才,無軾之 學。〕上累有意復用,而言者力沮之。上一日特出手劄曰:〔蘇軾默居思咎,閱歲 滋深,人才實難,不忍終棄。〕因量移臨汝。哲宗朝起知登州,召為南宮舍人,不 數月,遷西掖,遂登翰苑。紹聖以後,熙豐諸臣當國,元祐諸臣例遷謫。崇觀間, 蔡京蔡卞等用事,拘以黨籍,禁其文辭墨蹟而毀之。政和間,忽弛其禁,求軾墨蹟 甚銳,人莫知其由。或傅:微宗皇帝寶籙宮醮筵,常親臨之。一日啟醮,其主醮道 流拜章伏地,久之方起,上詰其故,答曰:〔適至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畢 ,始能達其章故也。〕上歎訝之,問曰:〔奎宿何神為之,所奏何事?〕對曰:〔 所奏不可得知,然為此宿者,乃本朝之臣蘇軾也。〕上大驚,不惟弛其禁,且欲玩 其文辭墨蹟。一時士大夫從風而靡。光堯太上皇帝朝,盡復軾官職,擢其孫符,自 小官至尚書。今上皇帝尤愛其文。梁丞相叔子,乾道初任掖垣兼講席,一日,內中 宿直召對,上因論文,問曰:〔近有趙夔等注軾詩甚詳,卿見之否?〕梁奏曰:〔 臣未之見。〕上曰:〔朕有之。〕命內侍取以示之。至乾道末,上遂為軾御制文集 敘贊,命有司與集同刊之,因贈太師,諡文忠,又賜其曾孫嶠出身,擢為台諫侍從 。嗚呼!昔揚雄之文,當時人忽之,且欲覆醬瓿,雄亦自謂〔後世復有揚子雲,當 好之。〕今東坡詩文,乃蒙當代累朝神聖之主知遇如此。使忌能之臣。譖言不入, 且道流之語未必可信,解注之士出於一時之意,而當寧以軾之忠賢而確信之,身後 恩寵異常。此誠堯、舜之君,樂取諸人以為善,而軾遂被此光榮,不其偉哉!

姑蘇楓橋寺,唐張繼留詩曰: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六一居士《詩話》謂〔句則佳矣,奈半夜非鳴鐘時。〕然余昔官姑蘇,每三鼓盡四 鼓初,即諸寺鐘皆鳴,想自唐時已然也。後觀於鵠詩云: 〔定知別後家中伴,遙聽維山半夜鐘。〕白樂天云: 〔新秋松影下,半夜鐘聲後。〕溫庭筠云: 〔悠然旅榜頻回首,無復松窗半夜鐘。〕則前人言之,不獨張繼也。又皇甫冉《秋 夜宿嚴維宅》云: 昔聞開元寺,門向會稽峰。君住東湖下,清風繼舊蹤。 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 〕陳羽《梓州與溫商夜別》亦曰:〔隔水悠悠午夜鐘。〕然則豈詩人承襲用此語耶 ?抑他處亦如姑蘇半夜鳴鐘耶?明張睿父《琅邪代醉編》引《庚溪詩話》,而又云 :〔余考齊丘仲孚,少好學,讀書以中宵鐘鳴為限。唐詩:促漏遙鐘動靜聞。則夜 半鐘豈獨寒山寺哉。〕

卷下

東坡謫居齊安時,以文筆遊戲三昧。齊安樂籍中李宜者,色藝不下他妓。他妓因燕 席中有得詩曲者,宜以語訥,不能有所請,人皆咎之。坡將移臨汝,於飲餞處,宜 哀鳴力請。坡半酣,笑謂之曰: 東坡居士文名久,何事無言及李宜?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吟詩。

案:宋周昭禮《清波雜誌》亦載是事,而與此少異,今附記於此:東坡在黃岡,每 用官妓侑觴,群姬持紙乞歌詩,不違其意而予之。有李琦者,獨未蒙賜。一日有請 ,坡乘醉書:〔東坡五載黃州住,何事無言贈李琦?〕後句未續,移時乃以〔卻似 城南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吟詩〕足之,獎飾乃出諸人右。其人自此聲價增重,殆類 子美詩中黃四娘。

《王直方詩話》載:周知微明老作《雙頭白蓮圖》及《寒食》詩頗奇。余靖康間在 京師,寓景德寺,偶見一士大夫文編中載明老數詩,皆妙。其《詠浮萍》詩曰: 小靨浮青水拍堤,堤邊草色更相宜。一番穀雨晚晴後,萬點楊花春盡時。 解與曲池籠寶鑒,不教新月妒蛾眉。怪來別岸波光闊,知是漁郎艇子移。 又作《邊帥上元遊宴口號》一聯曰:〔後車鶯燕春聲早,前騎熊羆夜氣遒。〕又《 詠雁》曰:〔暮天斜去空成子,遠地頻來不寄書。〕此皆佳句也,餘詩不復可記。 然其人不遇而沒,他詩文想有可取者,亦不多見,惜哉!

蔡元長京既貴,享用侈磨,喜食鶉,每預蓄養之,烹殺過當。一夕夢鶉數千百訴於 前,其一鶉居前致辭曰: 食君廩中粟,作君羹中肉。一羹數百命,下箸猶未足。 羹肉何足論,生死猶轉轂。勸君宜勿食,禍福相倚伏。 觀此,亦可為饕餮而暴殄天物者之戒。

蔡天任載,乃天啟之弟也,頗亦工詩,晚年筆力窺陶謝之籓籬。無錫錢申仲紳,退 居漆塘,有園亭之勝,一時知名士大夫如陳去非葛勝仲汪彥章孫仲益諸人,皆為之 賦詩,唯天任詩語簡而意遠。《雲亭》雲亭上恐脫〔白〕字或〔遠〕字。詩曰: 白雲何時來,英英冠山椒。西風莫吹去,使我心搖搖。 〕《通惠泉》詩曰: 水行天地間,萬派同一指。胡為穿石來,要洗巢由耳。 《芳美亭》詩曰: 高人不惜地,自種無邊春。莫隨流水去,卻汙世間塵。 《遂初亭》詩曰: 著亭傍林泉,偶與初心期。佳處時自領,未應魚鳥知。 諸公服其韻勝也。

鄭毅夫獬詩云:〔夜來過嶺忽聞雨,今日滿溪俱是花。〕語意清絕。頃在澄江,見 外叔祖硃少魏良臣書帙中錄一詩云: 坐見茅齋一葉秋,小山叢桂鳥聲幽。不知疊嶂夜來雨,清曉石楠花亂流。

其下注云:〔司馬才叔作。〕近閱曾端伯改過所編詩選,乃載於何正平詩中,未知 孰是。然能狀霽後景物,語不凡也。

梅和勝執禮,宣和初為給事中,與時相五甫論事不合,改禮部侍郎,遂黜守蘄,復 落職,責守滁。王甫罷相,復職知鎮江。靖康初,以翰林學士召,其謝表有曰:〔 喜照壁間而見蠍,乍離楓下而聞鐘。〕蓋〔照壁喜見蠍〕,此韓退之詩句也。〔離 楓下聞鐘〕事偶不記。後數年,因閱劉禹錫《自武陵例召趣京》詩曰: 雲雨湘江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十年楚水楓林下,今日乍聞長樂鐘。

蓋用禹錫詩語也。和勝,浦江人,方未冠時,家極貧,而親老無以為養,大雪中, 以詩謁邑宰云:〔有令可幹難閉戶,無人堪訪懶移舟。〕邑令延之,令訓其子弟。 方應舉未捷,有詩自遣云:天之未喪斯文也,吾亦何為不豫哉!後蔡薿榜登科,終 於戶部尚書,死于靖康之難。

蔡攸既與王甫童貫興燕山之役,攸父京以詩寄攸曰: 老懶身心不自由,封書寄與淚橫流。百年信誓當深念,三伏征塗合少休。 目送旌旗如昨夢,心存關塞起深愁。緇衣堂下清風滿,早早歸來醉一甌。

微廟聞之,命鄧珙索之,京即錄以進呈。上讀之,徐曰:〔好改作六月王師好少休 也。〕蓋時白溝報不捷,故有是語。觀京此語,亦深知是役之非也,何不早納忠於 吾君,而力止其子行,及此始以詩諷,何太晚也。

毗陵薦福寺紅梅閣,士大夫多留題,惟程給事致道俱嘗有詩,其略曰: 春風如醇酒,著物物不知。居然此枝後,迨此白日遲。 春風日浩蕩,醉色回冰肌。所恨培雪根,向來歲寒枝。 差池弄芳晚,坐令顏色移。顏色固嫵媚,清香無故時。 意新妙,又存規戒,不敬作也。

葉少蘊夢得《石林詩話》,以楊大年劉子儀喜唐彥謙《題漢高帝廟》云:〔耳聞明 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杯,語皆歇後,如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獨劍乎?又蘇 子瞻云買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亦與此同病。〕然余按《漢高帝紀》曰 〔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又《韓安國傳》〔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 〕,皆無〔劍〕字,唯注曰:〔三尺謂劍也。〕出處既如此,則詩家用其本語,何 為不可?又曰:〔子瞻用孔稚圭鳴蛙事,如水底笙簧蛙兩部,山中奴婢橘千頭,已 遣亂蛙成兩部,更邀明月作三人,則兩部不知為何物。〕今按《孔珪傳》:〔珪不 樂世務,門庭草萊不翦,中有蛙鳴。或問之,珪笑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然則 嘗觀此傳者,亦豈不知兩部為何物哉?若謂出處僻,人少有知者,則何待人之淺也 !

晉宋間,沃州山帛道猷詩曰: 連峰數千里,修林帶平津。茅茨隱不見,雞鳴知有人。 後秦少游詩云: 〔菰蒲深處疑無地,忽有人家笑語聲。〕僧道潛號參寥,有云:〔隔林仿佛聞機杼 ,知有人家在翠微。〕其源乃出於道猷,而更加鍛煉,亦可謂善奪胎者也。

詩詞中多用〔南雲〕,晏元獻公《寄遠》詩曰:〔一紙短書無寄處,數行征雁入南 雲。〕紹興庚午歲,余為臨安秋賦考試官,同舍有舉歐陽公長短句詞曰:〔雁過南 雲,行人回淚眼。〕因問曰:〔南雲其義安在?〕余答曰:〔嘗見江總詩云:心逐 南雲去,身隨北雁來。故園籬下菊,今日幾花開?恐出於此耳。〕昔人臨歧執別, 回首引望,戀戀不忍遽去,而形於詩者,如王摩詰云:〔車徒望不見,時見起行塵 。〕歐陽詹云:〔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東坡與其弟子由別云:〔登高回首 坡隴隔,時見烏帽出復沒。〕或記行人已遠,而故人不復可見,語雖不同,其惜別 之意則同也。

昌黎韓退之《和裴晉公》詩云:〔秋台風日迥,正好看前山。〕後東坡《和陶》詩 云:〔前山正可數,後騎且莫驅。〕此語雖不同,而寄情物外,夷曠優遊之意則同 也。

王摩詰《漢江臨泛》詩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六一居士平山堂長短句 云:〔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豈用摩詰語耶?然詩人意所到,而語偶相 同者,亦多矣。其後東坡作長短句曰:〔記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則專以為六 一語也。

武陵桃源,秦人避世於此,至東晉始聞於人間。陶淵明作記,且為之詩,詳矣。其 後作者相繼,如王摩詰韓退之劉禹錫,本朝王介甫,皆有歌詩,爭出新意,各相雄 長。而近時汪彥章藻一篇,思深語妙,又得諸人所未道者。其詩曰: 祖龍門外神傳璧,方士猶言仙可得。東行欲與羨門親,咫尺蓬萊滄海隔。 那知平地有青春,只屬尋常避世人。關中日月空萬古,花下山川長一身。 中原別後無消息,聞說胡塵因感昔。誰教晉鼎判東西,卻愧秦城限南北。 人間萬事愈堪憐,此地當時亦偶然。何事區區漢天子,種桃辛苦望長年。

吳門蠡口瀕太湖,乃范蠡自此乘扁舟泛五湖也。鄭毅夫獬有詩曰: 千重越甲夜成圍,戰罷君王醉不知。若論破吳功第一,黃金只合鑄西施。 嚴子陵釣台,屹立於桐江之濱,往來題詠者極多。前賢所作,人皆膾炙久 矣,不可盡載。頃見一絕,不知名氏,云: 范蠡忘名載西子,介推逃跡累山樊。先生政爾無多事,聊把漁竿坐水村。 又見閩人陳致一貫道題一絕云: 足加帝腹似癡頑,詎肯折腰求好官?明主莫將臣子待,故人只作友朋看。 又皆自出新意也。

魏野仲先在章聖朝,隱居陝府東郊,召之不至。王文正公旦、寇忠湣公准皆與之相 好,其詩句傳於人多矣。其《詠吸木鳥》詩云:〔千林蠹如盡,一腹餒何妨。〕司 馬溫公頗稱之。然又有一聯云:〔莫因饑不足,翻愛蠹偏多。〕其言有規戒矣。至 斷句云:〔勤勤詠還屬,無損好枝柯。〕蓋仁人之言也。世之貪進,因媒櫱他人以 售己而傷及善類者,聞之亦少愧矣。仲先又有《竹杯珓》詩云:〔吉凶終在我,翻 覆漫勞君。〕尤有所箴也。又《秋夕懷人》詩云:〔空看新雁字,不得故人書。〕 亦為佳句。

潘子賤待制良貴,以清德直節退居鄉閭,近二十年,所居弊屋數間,略無生事,然 自得其樂。平昔無所好,談禪之外,亦喜為詩。岩肖之先君光祿,靖康間為京城守 禦司屬官,嘗以守禦策獻之朝,而議者沮之。京城失守,督將士與虜戰,遂以身徇 國。及歸葬日,公為挽詩曰: 醜虜登城日,中華將士奔。人皆趨北闕,君獨死南門。 秘葉無人用,英聲有史存。秋原悲淚落,桂酒與招魂。 岩肖每一讀之,痛貫心膂。時為挽詩者數十人,唯公詩事核而言簡也。又一日,從 容侍公坐,公出所作詩文一帙相示,今唯記其《詠梅》詩一聯云:〔九畹蕙蘭為上 客,千山桃李盡庸人。〕句意清高多類此,其他不能盡記也。

唐儲光羲詩曰: 翰林有客卿,獨負蒼生憂。中夜起躑躅, 思欲獻厥謀。君門峻且深,踠足空夷猶。 又陶翰詩曰: 駿馬黃金勒,雕弓白羽箭。射殺左賢王,歸奏未央殿。 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見。東出咸陽門,哀哀淚如霰。 此二詩,一則文士居近列,懷忠而不獲吐;一則武將任邊瑣,有功而不得伸。觀此 ,則上之人不可不屬通臣下之情也。

唐明皇初好賢樂士,殊有帝王之志,遂致開元之治。及其晚節,信讒好佞,遽改初 志,遂致天寶之亂。初,李適之用為左相,一日遂以李林甫之譖罷其政事。適之杜 門無以自遣,詠詩曰: 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誰復來? 林甫益譖之,遂累貶宜春太守。復因御史過宜春,恐之,使仰藥自殺。則明皇之信 讒,一至於此。又如薛令之為東宮侍讀,別無吏職,而俸廩甚薄,戲題其壁曰: 朝日上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無所有,苜蓿長欄杆。 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只可謀朝夕,何由度歲寒? 上幸東宮見之,索筆續之曰: 啄木觜距長,鳳凰毛心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 令之懼而謝病歸,遂不復用。然尚可諉曰言有觖望也。又如孟浩然,因王維私邀至 內直,俄而上至,維匿之。上詢知其實,因曰:〔朕聞其人而未見也,何懼而匿? 〕詔使出,問其近所作詩。浩然再拜,自誦《歲暮歸山》詩曰: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上怒曰:〔卿不求仕,朕何嘗棄卿,奈何誣我?〕遂放還,不復見錄。則明皇之褊 而不容,本無人君之量,然則開元之初,亦矯情強勉而為之者也。

古今以體物語形於詩句,或以人事喻物,或以物喻人事,如唐許渾《題崔處士幽居 》云:〔荊樹有花兄弟樂,橘林無實子孫忙。〕語亦工矣。及觀柳子厚《過盧少府 郊居》云:〔蒔藥閒庭延國老,開樽虛室值賢人。〕則語尤自在而意勝。至東坡因 章質夫以書送酒六壺,書至而酒不至,坡答以詩云:〔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 一先生。〕則上下意相關,而語益奇矣。

宋景文有詩曰:〔捫虱須逢英俊主,釣鰲豈在牛蹄灣。〕以小物與大為對,而語壯 氣勁可嘉也。而東坡一聯曰:〔聞說騎鯨遊汗漫,亦嘗捫虱話悲辛。〕則律切而語 益奇矣。

前人詠落花,世傳二宋兄弟元憲公庠公序、景文公祁詩為工。元憲詩云:〔漢皋珮 冷臨江失,金谷樓危到地香。〕景文詩云:〔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 〕固佳矣,而余襄公靖安道詩亦工,云:〔金谷已空新步障,馬嵬徒見舊香囊。〕 不減二宋也。而景文公又有五言《殘花》詩一聯云:〔香歸蜜房盡,紅入燕泥乾。 〕雖不用事,亦自是佳句。

元祐間,東坡與曾子開肇同居兩省,扈從車駕,赴宣光殿。子開有詩,其略曰:〔 鼎湖弓劍仙遊遠,渭水衣冠輦路新。〕又云:〔階除翠色迷宮草,殿閣清陰老禁槐 。〕詩語亦佳。坡兩和其斷句辛字韻皆工,云:〔輦路歸來聞好語,共驚堯顙類高 辛。〕又云:〔最後數篇君莫厭,搗壽殘椒桂有餘辛。〕按《楚辭》:〔昔三後之 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芷。〕蓋以椒桂蕙芷皆草木 之香者,喻賢人也。詩人押險韻,冥搜至此,可謂工矣。而《西清詩話》遂改其句 云:〔讀罷君詩何所似,搗殘椒桂有餘辛。〕以謂坡譏唱首多辣氣,此何理也?坡 為人慷慨疾惡,亦時見於詩,有古人規諷體,然亦詎肯效閭閻以鄙語相詈哉!恐誤 後人心術,不得不辯。

六一居士《詩話》載:梅聖俞《賦河豚魚》詩云: 春淵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於此時,貴不數魚蝦。 此魚常出於春暮,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最美。知詩者謂祇破題兩句已 道盡河豚好處。然余嘗寓居江陰及毗陵,見江陰每臘盡春初已食之,毗陵則二月初 方食。其後官於秣陵,則三月間方有之,蓋此魚由海而上,近海處先得之,魚至江 左,則春已暮矣。江陰毗陵無荻芽,秣陵等處則以荻芽芼之。然則聖俞所詠,乃江 左河豚魚也。聖俞詩多古淡,而此詩特雄贍,故尤為人稱美。如曰: 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蛙。烹炰敬失所,入喉為鏌琊。 又曰: 退之來潮陽,始憚餐籠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蝦蟆。二物雖可憎, 性命無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禍無涯。甚美惡亦稱,此言誠可嘉。 真佳作也。

吳中每暑月,則東南風數日,甚者至逾旬而止,吳人名之曰舶趠風趠音敕教切。雲 海外舶船,禱於神而得之,乘此風至江浙間也。東坡《吳中》詩曰:〔三旬已過黃 梅雨,萬里初來舶趠風。〕余官吳門,庚竿歲夏六月既望之三日,風作,逾旬而止 ,暑氣頓減。余因作賦以廣之,其略曰: 度華廈而既爽,入窮閻而亦清。無雌雄之或異, 信造物之均平。蓋彌旬而後止,失六月之炎蒸。 又曰:〔彼蠻檣與海楫,得乘時伺便而至耳。謂區區專意於此曹,則亦豈天壤之至 理?蓋欲脫吾民於焦灼,竊意造物其專在是也。〕即其後往來吳中不常,至丙子歲 ,余罷尚書郎,寓居無錫,至六月晦前三日,此風作,凡七日而止。按坡詩謂梅雨 已過,此風初來,則當在五月或六月初,而余兩見之,乃在六月望後與六月晦前。 或曰節氣有早晚也,然庚午歲梅雨過兩旬而風來,丙子歲梅雨過一月始來,得非此 風早晚本無定,東坡亦據當時所見而言耶?

元祐間,有旨修上清儲祥宮成,命翰林學士蘇軾作碑記其事。坡敘事既得體,且取 道家所言與吾儒合者記之,大有補於治道。紹聖元符間,黨禁興,遂毀其碑,命翰 林學士蔡京別為之。京之文類三舍舉子經義程文耳,正如唐時僕韓退之《平淮西碑 》,命段文昌改作。後人有詩曰: 淮西功業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余於《儲祥宮碑》亦云。後見韓無咎元吉,云是江子我詩。

本朝詩人與唐世相亢,其所得各不同,而俱自有妙處,不必相蹈襲也。至山谷之詩 ,清新奇峭,頗造前人未嘗道處,自為一家,此其妙也。至古體詩,不拘聲律,間 有歇後語,亦清新奇峭之極也。然近時學其詩者,或未得其妙處,每有所作,必使 聲韻拗捩,詞語沚,曰〔江西格〕也。此何為哉?呂居仁作《江西詩社宗派圖》, 以山谷為祖,宜其規行矩步,必踵其跡。今觀東萊詩,多渾厚平夷,時出雄偉,不 見斧鑿痕,社中如謝無逸之徒亦然,正如魯國男子善學柳下惠者也。

陳亞少卿有《惜竹》詩曰: 出檻亦不剪,從教長舊業。年年到硃夏,葉葉是清風。 其兼收並蓄,使物各效其用,則此詩深可尚也。余比因洗竹,戲用其韻曰: 直簳解新籜,低枝蔽舊叢。芟繁留嫩綠,引用更添風。 其去冗除繁留嫩綠使物無所壅蔽,則余詩亦自有味也。

錢塘吳山有美堂,乃仁宗朝梅摯公儀出守杭,上賜之詩,有曰:〔地有吳山美,東 南第一州。〕梅以上詩語名堂,士大夫留題甚眾。東坡倅杭,因令筆吏盡錄之,而 未著其姓名,默定詩之高下,遂以賈收耘老詩為冠。其詩曰: 自刊宸畫入雲端,神物應須護翠巒。吳越不藏千里色,斗牛常占一天寒。 四簷望盡回頭懶,萬象搜來下筆難。誰信靜中疏拙意,略無蹤跡到波瀾。 坡因此與耘老遊從。

王荊公介甫辭相位,退居金陵,日遊鍾重,脫去世故,平生不以勢利為務,當時少 有及之者。然其詩曰: 穰侯老擅關中事,長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堅,每逢車馬便驚猜。 既以丘壑存心,則外物去來,任之可也,何驚猜之有,是知此老胸中尚蒂芥也。如 陶淵明則不然,曰: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然則寄心於遠,則雖在人境,而車馬亦不能喧之。心有蒂芥,則雖擅一壑,而逢車 馬,亦不免驚猜也。

眾禽中,唯鶴標致高逸,其次鷺亦閑野不俗,又皆嘗見於《六經》,如〔鳴鶴在陰 ,其子和之〕,〔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振鷺于飛,於彼西雝〕。《易》與 《詩》取之矣,後之人形於賦詠者不少,而規規然祇及羽毛飛鳴之間。 如《詠鶴》云:〔低頭乍恐丹砂落,曬翅常疑白雪銷。〕此白樂天詩。 〔丹頂西施頰,霜毛四皓須。〕此杜牧之詩。此皆格插無遠韻也。 至於鮑明遠《鶴賦》云〔長唳風宵,寂立霜曉〕,劉禹錫云:〔徐引竹間步,遠含 雲外情〕,此乃奇語也。 如《詠鷺》云:〔拂日疑星落,淩風似雪飛。〕此李文饒詩。 〔立當青草人先見,行近白蓮魚未知。〕此雍陶詩。亦格卑無遠韻也。 至於杜牧之《晚晴賦》云:〔忽八九之紅芰,如婦如女,墮蕊黦顏,似見放棄。白 鷺潛來,邈風標之公子,窺此美人兮,如慕悅其容媚。〕雖語近於纖豔,然亦善比 興者。至於許渾云:〔雲漢知心遠,林塘覺思孤。〕僧惠崇云:〔曝翎沙日暖,引 步島風清。照水千尋迥,棲煙一點明。〕此乃奇語也。

韓退之《聯句》云:〔遙岑出寸碧,遠目增雙明。〕固為佳句。 後見謝無逸云:〔忽逢隔水一山碧,不覺舉頭雙眼明。〕 若敷衍退之語,然句意清快,亦自可喜也。

蔡天啟肇嘗從王介甫遊,一日語及盧仝《月蝕》詩,辭語奇嶮。 介甫曰:〔人少有誦得者。〕天啟立誦之,不遺一字。一日又與介甫同泛舟,適見 群鳧數百掠舟而過,介甫戲曰:〔子能數之乎?〕天啟一閱即得其數。因遣人詢之 放畜者,其數不差,可謂機警也。天啟紹聖元符間為中書舍人,坐嘗與元祐諸公遊 ,遂曹斥不復用。嘗守睦州,到任謝表有曰: 城譙闃寂,一葉落而知秋;島嶼縈回。二水合而成字。 復有詩曰:〔疊嶂巧分丁字水,臘梅遲見二年花。〕人謂能狀桐廬郡景物也。

唐以前僧寺中,或僧有疾病者,未有安養之所。唐末,一山寺有僧臥病久,因自題 其戶曰: 枕有思鄉淚,門無問疾人。塵埋床下履,風動架頭巾。 適有部使者經從過寺中,見其題,因詢其詳,惻然憐之,邀歸方庵療治之。其後部 使者貴顯,因言於朝,遂令天下寺院置〔延壽寮〕,專安養病僧也。

江南李泰伯,嘗著書非《孟子》,名曰《常語》。時有一士人,頗滑稽而饕餮,聞 有饋李以酒者,欲以計求之,因錄所業詩數篇投之,其首章乃《非孟》詩也。詩曰: 焚廩捐階事可嗤,孟軻深信不知非。岳翁方且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 言雖鄙俚,然頗合李之意。李喜甚,留飲連日,酒盡方去。他日,士人又聞有饋李 以酒者,復著論一篇,名曰《疑孟》,以投之。李讀畢,謂之曰:〔前此酒本擬留 作數日計,君至一飲遽盡,旬餘殊索寞也。公之論固佳,然此酒不可復得也。〕士 人遂觖望逡巡而退,傳者以為笑。

京師景德寺東廊三學院壁間題曰:〔明月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 梧桐影。〕皆傳呂先生洞賓所題也。

閩中一士人,姓楊,家貧而事親孝。忽七月七日,一道人自稱姓回,至其家,久之 ,因取囊中藥,點化一小石為金,贈之曰:〔助爾甘旨之費。〕楊力辭曰:〔不願 得此,只欲求一詩為陋室之光。〕道人因用硃題於壁間曰: 楊君真殼士,孝行動穹壤。上帝憐其勤,七夕遣回往。 須臾藥頑石,助子為孝養。子既不我受,吾亦不汝強。 風埃難久留,願子志勿爽。行看首鼠記,青雲如返掌。 後不知其所終。

靖康間,遊京師天清寺,於僧房壁間得一絕云: 空餘綠綺琴,懶把新聲寫。不見臨邛人,誰是知音者? 不題名氏,想有感而題之也。

盧贊元襄,宣和末靖康間為吏部侍郎,詩篇極多,向嘗得其數十篇,皆清拔可喜, 後因兵火失之。尚記其《贈鼓琴者》曰:〔試將鍾子山水意,一洗退之冰炭腸。〕 恨失其全篇。

紹興初,余之官建康,艤舟溧陽郵亭,見壁間題云: 十年棄微官,歸來事卻掃。扁舟訪安期,要覓如瓜棗。不知膏粱珍, 惡食詩自好。田園苦無多,生理但草草。濁酒時一樽,孤斟從醉倒。 然不著名氏,不知何人所作。觀其言淡而旨遠,決非汨沒名利而不知返者也。

昔年過邵伯埭,登平野亭,見樑間題曰: 地勢如披掌,天形似覆盤。三星羅戶牖,北斗掛欄杆。 晚色芙蕖靜,秋香桂子寒。更無山礙眼,剩覺水雲寬。 此劉濤《無言》詩。此詩寫盡平野之景物也。

王梵志詩曰:〔幸門如鼠穴,也須留一個。若還都塞了,好處卻穿破。〕 此言近乎曹相國所謂以獄市為寄也。

何晉之大圭,廣德人。早年有俊聲,宣政間為館職。但其人拓弛不羈,不能自重, 仕官晚亦不偶。其詠殊有可喜者。嘗記其一詩曰: 茅屋松窗小隱家,茶煙漠漠水斜斜。簷間乳燕未成語,庭下石榴爭放花。 賴有詩書銷白日,倦隨車馬走黃沙。林泉舊約好徑去,風雨滿江垂釣車。 又嘗記其一聯云:〔蜂垂倒世界,蚊聚小雷霆。〕又嘗為姓韓貴人作樂語,乃以〔 唐吏部〕〔漢將軍〕為對,亦有巧思。

昔過陽羨,艤舟溪寺,臨溪一亭,壁間題曰: 碧雲亭上碧雲飛,竟日回環面翠微。梅萼破香知臘盡,柳梢含綠認春歸。 風前古澗琴三疊,雪後群峰玉一圍。遙想上人清太甚,水精宮裏說禪機。 碧雲亭未知在何地,詩亦未知何人作,見其詞意清絕,因筆之。

濠梁許伯揚庭,為《柳》詞五章,寄意於古,而詞語清新。其一曰: 不見昭陽宮內柳,黃金齊撚輕柔。東君昨夜到皇州,玉階金井, 無處不風流。悵望翠華春欲暮,六宮都鎖春愁。暖風吹動繡簾鉤, 飛花委地,時轉玉香球。 其二曰: 不見隋河堤上柳,綠陰流水依依。龍舟東下疾於飛,千條萬葉, 濃翠染旌旗。記得當年春去也,錦帆不見西歸。故拋輕絮點人衣, 如將亡國恨,說與路人知。 其三曰: 不見陶家門外柳,柴扉一徑遙通。閉門終日掩清風,感君高節, 綠廕向人濃。籬落蕭疏雞犬靜,日長飛絮濛濛。先生一醉萬緣空, 經時高臥,不到翠陰中。 其四曰: 不見都門亭畔柳,春來綠盡長條。柳邊行色馬蕭蕭,一枝折贈, 相見又何朝。酒盡曲終人去也,風前亦自無聊。祇應於我恨偏饒, 東君特地,付與沈郎腰。 其五曰: 不見灞陵原上柳,往來過盡蹄輪。朝離南楚暮西秦,不成名利, 贏得鬢毛新。莫怪枝條憔悴損,一生唯苦征塵。兩三煙樹倚孤村, 夕陽影裏,愁殺宦遊人。 以樂府《臨江仙》按之,可歌也。

宣政間,修西京洛陽大內,掘地得一碑,隸書小詞一闋,名《後庭宴》,其詞曰: 千里故鄉,十年華屋,亂魂飛過屏山簇。眼重眉褪不勝春, 菱花知我銷香玉。雙雙燕子歸來,應解笑人幽獨。斷歌零舞, 遺恨清江曲。萬樹綠低迷,一庭紅撲簌。 余見此碑墨本於李丙仲南家,仲南云得之張魏公侄椿處也。

吳興陸蒙老元光,嘗為常之晉陵宰,頗喜作詩。時州幕官有好讒謗同列者,一日同 會,飯聞蟬聲,幕官謂陸曰:〔君既能詩,可詠此也。〕陸辭之,不可,因即席為 之,曰: 綠陰深處汝行藏,風露從來是稻粱。莫倚高枝縱繁響,也宜回首顧螳螂。 因以是譏之,其人愧而少戢。

周少隱紫芝,早年嘗學為詩於一士大夫姓劉者。嘗傳劉君《路中遇雪詩》曰: 四野同雲漫不收,停驂一望思悠悠。乍疏還密如人事,易聚難消似客愁。 倍費橐金歸酒盞,苦添風色上征裘。驛亭今夕定無寐,淅瀝寒聲未肯休。

舊傳有太守因旱祈雨於龍潭,得小雨而未甚應,因作一絕云: 祈雨精誠尚未通,浮雲開闔有無中。潭龍恐我羞歸去,略灑些些表不空。 因寫此詩投潭中,繼即大雨隨足。

兵部侍郎劉朝美儀鳳,蜀之普州人,性酷嗜書,喜傳錄。初以禮部郎兼攝秘書少監 ,後即真凡秘府書籍,傳寫殆遍。如國史之類,又置副本,親自校讎,至杜門絕交 。遷兵侍,猶傳寫不已。張持國之綱為副端,言其書癖至曠廢職事,以是罷歸蜀。 蜀人關壽卿耆孫為著作佐郎,以詩餞行曰: 公義久不作,世無公是非。祇因翻故紙,不覺蹈危機。 東壁夢初斷,西山蕨正肥。十年成底事,贏得載書歸。

林懿成季仲嘗為太常少卿,永嘉人,頗喜為詩。嘗與會稽虞仲琳少崔相好,虞頗通 性理之學,林以詩送其行曰: 男兒何苦弊群書,學到根原物物無。曾子當年多一唯,顏淵終日只如愚。 水流萬折心無競,月落千山影自孤。執手沙頭休話別,與君元不隔江湖。 又嘗為婺守,題赤松山黃初平祠云: 路轉溪回草木香,有人荷笠山之陽。定知我是金華守,笑道牧民如牧羊。 又云: 羽仗霓旌去不還,空餘菊水落人間。至今山下無枯旱,便是田家九轉丹。 詩語佳而意新也。

嘗見蘭溪范茂安許云:嚴陵一士人,忘其姓名,能詩,好為大言,而間有可取者。 如《詠林影》曰:日月明方見,乾坤暗即收。 又《詠扇》曰:〔大柄如歸手,蚊虻莫浪飛。〕言皆類此,不能盡記也。

陳桷待制,紹興中,嘗從諸大將為謀議官,頗好修養之方,且自以為得道。嘗題其 所居曰:〔神仙多是大羅客,我比大羅超一格。〕 有簿續其後曰:〔行滿三千我四千,功成八百我九百。〕

靖康之變,中原為虜竊據,當時文人勝士,陷於彼者不少。紹興庚申、辛酉,河南 關陝之地暫復,有自關中驛舍壁間得詩二絕云: 鼙鼓轟轟聲徹天,中原廬井半蕭然。鶯花不管興亡事,妝點春光似昔年。 又云: 渭平沙淺雁來棲,渭漲沙深雁不歸。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風明月我霑衣。

方靖康之變,燕人有隨虜過相州,因謁韓魏公祠堂,題詩祠中,一聯云:〔有客能 吟丞相柏,無人敢伐召公棠。〕魏公熏德之重,而外夷亦知景慕如此也。

紹興間,陳侍郎相之往使虜,至燕山驛,壁間得一詞云: 書劍憶遊梁,當時事,底處不堪傷。念蘭楫嫩漪,向吳南浦, 杏花微雨,窺宋東牆。禁城外,燕隨青步障,絲惹紫遊韁。 曲水古今,禁煙前後,綠楊樓閣,芳草池塘。回首斷人腸。 流年去如電,雙鬢如霜。欲遣當年遺恨,頻近清觴。 聽出塞琵琶,風沙淅瀝,寄書鴻雁,煙月微茫。 不似海門潮信,猶到潯陽。 然不著名氏,必中原士大夫淪異域者所作也。以樂府《風流子》按之,可歌也。

陳簡齋去非詩名夙著,而其弟某弟下原本缺一字,今以某字填之。詩亦可喜。見張 林甫舉其《夏日晚望》一聯云:〔前山猶細雨,高樹已斜陽。〕恨不見其全篇。

夢筆驛乃江淹舊居,姚宏令聲一絕可警後學者,詩云: 一宵短夢驚流俗,千里高名掛里閭。遂使晚生矜此意,癡眠不讀半行書。

所至驛舍旅邸,留題壁間,亦多有可取者。見李仲南丙言臨安旅邸壁間一絕云: 太一峰前是我家,滿床書籍舊生涯。春城戀酒不歸去,老卻碧桃無限花。 又方建州崇安分水驛壁一絕云: 江南三月已聞蟬,麥熟梅黃繭作綿。料得故園煙雨裏,輕寒猶作勒花天。 又呂叔潛大虯言鎮江丹陽玉乳泉壁間一絕云: 騎馬出門三月暮,楊花無奈雪漫天。客情最苦夜難度,宿處先尋無杜鵑。 三詩皆可喜,然皆不著名氏也。

康待制執權,奉祠寓居永嘉。籍妓中有姓山者,頗慧麗,康時命之侑樽俎。一日, 妓之父以事繫縣中,當坐罪,倡泣涕歷求救於士大夫。康憫之,戲為一絕云: 昔日緹縈亦如許,盡道生男不如女。河陽滿縣皆春風,忍使梨花偏帶雨。 明日,倡詣縣投狀,乞代父罪,且連此詩於狀前,邑宰一見,遂笑而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