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平沙集
共382,分20頁顯示 2 3 4 5 下一頁林英男,字岸谷,號平沙。祖籍福建丹詔。一九五二年生於閩南,長於粵東。一九八二年畢業於中山大學中文系。平沙集 黄天骥序
近日,林英男同學賜閱其大作《平沙集》,再三囑我作序。我雖事冗,卻之則不恭。而且,校友畢業多年後,仍兀兀窮年,孜孜不倦地潛心於詩詞寫作,這精神也確值得學習。便抽出時間,細讀英男的詩作。 記得在『文革』結束後,我在中大中文系給七七級的同學講授魏晉隋唐文學史,倒未曾給英男所在的七八級上過課。不過,說來也是緣份,七八級同學在畢業後,常常邀我相聚。他們一直關懷母校,幇助母校。特別是他們同窗之間,情深誼厚,常常使我感動。我雖然沒有機會在課堂上和他們直接交流,可是,三十年過去,在這年級九十多位校友中,許多人的音容笑貌,也依然歷歷在眼。師友之間,融洽無間。我在中山大學學習工作了六十年,而和沒有上過課班級的學生,彼此一往情深,延續了三十年,也確少有。此中緣故,我實在也無法說清,祗能說是人生中難以遇到的緣份! 英男第一次讓我看他的詩,是在他畢業後約十年的一次聚會上。記得那時他穿著筆挺的藍色西裝,神清氣爽。席間,他從口袋裏拿出幾首小詩,說是讓我看看,同時也問了些有關寫作格律詩詞的知識,我隨便看看,也稍作評點。老實說,那時英男寫詩,還未進入門檻,我在匆忙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麽爲好。 大概到新世紀之初,英男入住中大教師宿舍,離我家較近。有一回,他把一大疊詩稿,交給我看。翻閱後,覺得還好,而且知道了他對寫詩有強烈的興趣,也頗替他高興。不過,那時彼此都忙著別的事情,我也來不及和他彼此切磋。 又過了好幾年,我們雖同住一校,但見面不多。偶爾知道七八級的校友,有好幾位熱心寫詩。手機電腦,成了他們傳詩遞簡的飛鴻。我又聽到七八級的校友們說,在這年級的詩客中,英男最爲用功,他常在網頁上發表詩作,得到好評。這回,他發給我《平沙集》,我仔細拜讀,纔知道他確實是學業大進。所寫詩 作,與前兩回交給我看的,不可同日而語。我想,『工夫不負有心人』,凡作事,祗要『一靈咬住不放』,是總能作出成績的。英男的詩,風格屬沈鬱遒勁一路。試看他《自題平沙集》的第一首,便很容易發現在典雅的辭藻中,壓抑著一股嶔嵜磊落之氣。他那些紀念亡父、亡兄、亡友的詩,寫得情感真切,哀傷中又流露出自己對生活不平的牢騷。我很奇怪,爲什麽他的風調,會顯得如此深沈?一問英男,纔知道他在大學畢後,經歷崎岖。境內境外廣闊的生活面,既讓他對現實、對世界,有更全面的認識,也讓他對人生、對歷史,有更深切的感悟。所以,在《平沙集》裏,沒有輕率的應酬之作,他落筆總是沈重的,認真的,嚴謹的。我看得出他在有些詩裏,用辭遣句,反覆斟酌,甚至有時還會過於考究。但一題在手,總不會率意爲之,草草了事。所以,這本詩集,雖名曰『平沙』,實質似蒼巖。憂時論世,有棱有角;傷逝懷人,深沈老健。這和時下一些詩作,在無病呻吟中給人流滑之感,大不一樣。『詩窮而後工』,英男經歷過有順有逆的人生道路,寫出的詩,也分明留著或深或淺的腳印。沈鬱中時有奇兀的風格,也照見出他的牢騷抱負和個性。 英男告訴我,近十年,他潛心讀書,惡補經典。到而今,他也過了知命之年了吧,但竟仍焚膏繼晷,勤奮向學,樂此不疲,實在令人感佩。我們從《平沙集》中,也可以見到他喜歡用典的習慣,這說明他讀書之多,用力之勤。否則,他不可能處處拈來,讓詩作添上了書卷之氣。當然,好用典,也是一把雙面刃。這一點,相信英男在創作的過程中,是深有體會的。 我讀書,往往如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至於寫詩,近幾年, 不曉得爲什麽全無興致。比起英男的用功,自覺汗顔。也許年齡漸大,壯志消磨。在網絡各種消息的引誘下,對著熒幕,反耗費了不少讀書的時間。所以,英男囑我寫個小序,頗覺爲難,不過,想到這一回,在中文系七八級同學畢業三十年聚會之際,英男捧出這本《平沙集》,讓師友們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和人生感悟,實在很有意思。再三躊躇,遂承囑命筆,也作爲我對特具凝聚力的中文系七八級校友,再三致意。平沙集 《三十年前的诗坛论战再回首 黄树森》
林英男送來他的詩集《平沙集》讓我寫序,我欣然應允了。 三十一年前那段無法超越的印記不可能抹去。神馬並非都是浮雲。 沒有一滴雨會說自已造成了洪災。但每個洪災內邊卻都是一滴滴雨匯集而成的。 我在這個時間段也面臨轉型,走在從心靈封閉到心靈牧放的歷史隧道裏。我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下半葉,有相當文字爲『受命行事,嗚鞭示警』之作,『雖是受命之作,有著江湖庸醫吞錯自配假藥的苦衷,也有大任于斯的年少春風得意和爲左記雲翳所遮的悲涼』。我在編審職稱評審中的這段話,開始摒棄罪孽年代的窒息和崇拜,開始釋放悄然萌動的驚異和好奇,開始沐浴潛滋暗長的開放和掙脫,因之與林英男們年青一輩也有了溝通可能。 一九八一年一月號廣東省作家協會《作品》文學雜誌,決定發表黃雨批評朦胧詩的文章《新詩向何處探索》。一九八○年十二月,作爲理論編輯的我,約了中山大學中文系在讀的大學生,到文德路省作家協會,座談朦胧詩。就新詩的革新與探索,開了一個會。記得有辛磊、林英男等應邀。辛磊即前些年寫長篇小說嶺南三部曲之《大清商埠》《大國商魂》的作者之一,第三部《大江紅船》尚未寫完,辛磊英年早逝,俊才痛失。近期,在和劉中國的閑聊中,被提及的同學中,林英男是頻率很高的一位。這讓我重新梳理過往的記憶、審理以往的作爲。林英男在那個座談會上的發言,觀點清晰、不同尋常,帶有年青人的理論銳氣和敏捷眼光。於是敲定他撰寫一篇與黃雨商榷的文章,我問他在七天內,能否完成。林說:沒問題。於是,我把黃雨文章的條樣交給了林。於是,就有了發表在一九八一年二月號《作品》上林英男的《吃驚之餘——就新詩的探索方向與黃雨同志商榷》長文。 林英男文章,影響極之深廣。那時候的《作品》是個很牛的刊物,發行量達七十九萬份。時至一九八二年,《北京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六期上,發表了該校著名教授黃藥眠的萬字長文《關於朦胧詩及其他》,爲黃雨辯護並對林的文章進行了全面的反擊和批評。 這多少有些弔詭,也令人錯愕。一位著名教授,放下身段,對一個未畢業的大學生如此的青睐。一場對新詩的理解歧見,有人力頂有人吐槽,這很自然,卻然引發一場南北呼應的激戰。張愛玲說『出名要早』,如今衍生開來,說『裙子要短,出名要早』。俊才精英就一定能夠豔遇『出名要早』的強大身影麽?林英男一九八二年畢業,罹難接踵而至,羊城晚報要林分配到羊城晚報工作,不成;一九八四年,省文化廳打算把他列人才第三梯隊,调入省文化厅加以培養,也不成。學校某些政工用檔案羅織評語,把他打入另冊。雖然後來學校為他修改評語,刪去不實之詞,但已經耽誤了許多機會。那年代檔案如同一個生死簿,要你下地獄就昇不了天堂。那時候的羊城晚報南方日報在中國輿論界很牛,是開放改革輿論的引領者先行者,林英男錯失良機,歷經了一場命運之戰。 這場論戰中,黃雨提出了究竟哪一種稱得上是『新一代的詩』?『新詩如何創新,追求什麽,朝什麽目標探索?』的問題。他從一些新人的片言隻語,摘下的關鍵詞是『土壤』、『人民』、『不能靠夢活著』、『時代』、『改造外在世界』等,他用一個『革命的、現實主義的道路』回答了他所提出的兩個問題,而他眼中的朦胧詩是,『脫離現實,思想蒼白,語言離奇,玄之又玄,是個人主義的自我膨脹,是『夢想自由者的絕望的情緒』。 與黃雨傳統的、守舊的思維視野殊異,林英男認爲:『十年動亂創造出奇特的一代。』『四五證明:醒獅睡了,睡獅又醒了。象五四前夜,歷史又一次脫節了。亞洲大陸斷裂了,在中蘇邊界;五大洲飄移了,在太平洋相撞。在歷史的脫節點,他們憤怒;在斷裂層噴射的岩漿中,他們垮掉;在大陸飄移的震蕩中,他們迷惘,但他們站著,站著憤怒,站著垮掉,站著迷惘——站著思考,千百萬年輕的腦袋在日夜掘進,要爲地球的腦海增加新的皮層和溝紋。』黃藥眠的文章,對林英男『青年詩人經常用的手法,是朦胧的意象』;要有『零星的形象構圖』;『富有運動感的急速跳躍』;詩應該有『交叉對立的色彩』;要有『標點改進和語法的主觀化』;寫詩要『哲理和直覺的單獨表現或熔合』;做詩『要用象征隱喻的手法和奇特的語言結構』七點提綱,逐條進行了分析和反駁。這屬于藝術上的探付,倒也無妨。但黃藥眠論及朦胧詩理論的思想根源時,卻有點煞有介事,似是而非,呈現荒唐做派與傲慢。他列舉了四條: 一、看不清客觀事物原貌,以及事物與事物間的聯系; 二、把社會裏的人都看成是各人自我的活動,變成自我展示的個人主義者了; 三、沒有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沒有力量把紛纭複雜事物加以類化; 四、對祖國的語言修養很差,又不肯虛心地向人民群衆學習。 這真是文化固化不易撼動的生動寫照。 對于時代的看法,黃藥眠一面驚異林英男的『博學』,一面提出了他的定讞評語:『我們講的是詩,爲什麽突然要扯到自然界這樣的巨變呢;我們應該怎樣來對付它呢?』『作者幻想出天崩地裂的恐怖的形象,好象地球都快要破滅的大災難來臨了,然後把大災難作爲前提,提出要寫現代詩的結論。』 此論真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今生何世?還有點晚清朝廷緝拿亂黨的勁頭。其實,林英男在與黃雨商榷文章中鮮明發出『他腳下的地卻從現實世界的大陸分離出去』,到底『是年齡的距離,還是時代的距離』的天問。 一九八○年,正是在『文革』『天崩地裂的恐怖形象』展現之後,正是『大饑荒』『大逃港』、『大災難』,中國現代化這部汽車龍鐘老態,步履蹒跚,一再踉蹌,乃至不救之後;也正是鄧小平聽聞『養五隻鴨子就是資本主義』的驚諤,萬里看到幼兒在鍋中取暖慘象的痛哭,彭德懷看到工人無褲可穿的怒斥之後,這就是中國環境的危如累卵、非開放不可的歷史現場和時代形象。林英男的『時代距離』論所表述的一代年青人憂患、困惑,正是這場論戰的命意點穴之筆。 文學史,不應該祗是作家作品的編年史,更應是文藝思潮的發生,發展、替代、轉變的歷史。文藝思潮,也絕非風格流變的演繹,更應是現代性理念的碰撞,交鋒。這場朦胧詩論戰的焦點,也正是在『現代性』兩個輪子:市場化與人文化。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共享的文明的話,那也就是這個具普遍世界意義的現代性了。現代性的共享性多樣性並存,正是林英男們所孜孜以求的願景。社會越封閉愚昧,其社會認同,越強制和盲從;社會越開明開放,其社會認同,越自願和合理。歷史的災難太深重了,它也生成了一種進步,以往的一切都要用實踐和理性去重新審理,包括朦胧詩和文藝思潮。中國文化是否具有多元開放性和自我批判度,是否具有現代性思維模式,是否具有自創能力,是我們不可能避開的問題,別老拉上老外背書。 學生時代的創造性,往往被刻意追求一致斫丧自由的工具化社會化過程給扼殺了,如果再加上意識形態,那無異是對學生才能、性格、命運的摧毀。六十歲一個甲子,正是知識分子,用自己的磨難、思考和行爲,追問和踐行生命的終極意義,煥發思想與精神之花那流動而常青的生機,在知識沈澱和經驗積累完成之後,奉獻社會,潤澤修身,知事悟道的第二個黃金週期。 林英男三十一年前一時蒼茫,掩蔽著另一時的輝煌,另一種成功,彰顯著另一種精彩:在大學任教期間,他出版了學術論著和教材多種,他畢十年之功研究古詩詞,寫就了這本《平沙集》和呼之欲出的《謝靈運評傳》。 《平沙集》係作者八十年代論戰之後,三十年間內心感受抒發,志向躊躇呈現,靜思超然沈積的一個集成板塊,上口耐嚼一色,文采思考齊飛,堪稱獨樹一幟之作。『惡木難成君子翳,嗚條豈是太平林?』(《越吟》)『十年轉石空留響,兩掌摶沙獨笑吾。』(《自題》)那種突圍後的快感,挫折後的坦然,那種淒美;『蕭寥晚雨擾禅那,俯仰沈沈問壁呵。』『襟抱一輪滄海月,迷茫即佛是燃燈。』那種生活磨難後的平靜,淬礪後的靜思,那種禅悟;『六十年愁罹率野,八千里路戴孤星。』『一寸溺灰同此劫,百年海客異鄉風。』『屢折民肱無九轉,壺翁朝暮作狙公。』那種對靈根身世的緬懷,個人際遇的感慨,輾轉異鄉的吟詠。其詩作對仗工整,用典豐富、精當,讀來琅琅上口。那種韻律美和古典美,都是我所喜歡的。它的詩味濃郁,歷史厚重,格律嚴謹,都是可傳之久遠的。是爲序。 二○一二年七月二十日 廣州平沙集 徐晉如序
昔陳亢問異聞於伯魚,伯魚應之曰未,且述『不學詩,無以言』之訓,是知至聖傳鯉,亦首詩教。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豈聖人以詩者仁孝所蘖耶?平沙公幼時,父母恩違,依慈庇長,初未得諸庭趨。己未腊月,父彌留,奔挽未及,至則幠衾矣。扶柩歸故宅,夜闃籟沈,神哀形毁,不脱絰帶,以待天明。明旦曦窗下,惟遺像高懸,破紙滿地,撿之則其尊人遺詩也。平沙公藏之三十餘年,燈下偷展,輒心大慟,情志漸萌,遂亦成詩人。嗚乎!鬼神之事,子所不語,而下世之人,能傳騷心,詩教之通於幽明者亦大矣!今集中家祭之什,哀暴風之不止,痛離魂之未返,荒天窮海,啼血怨春,仁孝之心,可質天地,誠中形外,故尤能動搖人心。 平沙公於學無所不窺,而詩學用力最劬。唐時高達夫年三十五始學詩,而終能自出一頭地,平沙公學詩更晚於高,而勤力詩道,孜孜矻矻,積年所為,洋洋大觀。其志廉,故高曠沈雄,如蹈五丁;其行潔,故質實峻偉,如遇奇士;其學博,故驅馳坟典,如運密珠;其思深,故幽懷深致,如犀照水。清人説詩,有詩人之詩、才人之詩、學人之詩之判,平沙公非不欲為詩人之詩也,而才為學所掩,下筆獨典重如籀篆。竊謂此體肇之顔之推,後之得之者惟顧亭林,至公而三矣,蓋真儒者之詩也。余蒙平沙公不棄,許以忘年,更以道合志同,時相盘桓,然亦未敢云知公。概乎言之,其詩無論古近歌行,儒者之志,一以貫之。又嘗攻西學,不硁硁乎鄕曲門戶之見,故諸作議論正大,文辭排奡。此又公詩獨造之境也。 於戲!乙巳以來,科舉既廢,中經陳胡之亂,紅羊之劫,吾國文化,竟成土苴。公之情志,託於歌詩者具在,然季世鄙文崇質,識者蓋鮮矣! 鹽瀆徐晉如於橫艾執徐年彊梧協洽月游兆汭漢日平沙集 跋
余真啖名者也。余所啖之名,實之賓也。實者,儒學之以修身為本,進則修己以安人。僕虚擲六秩,忝届耳順,學尚不足誤人,德猶不堪修己,以此啖名,欺世耳。若乃如是之身後名,洵為赤道冰山,不如即時一杯濁酒。故嗜酒者,真啖名也。洎半百之齒,余知恥近乎勇,勇而始學詩也。尸居袖手,坦蕩之餘而有詩。好古之故,余詩之體,糟粕也;嗜酒之身,余詩之味,醪藥也。唯以志年遭驚恐,經絡不通而麻木不仁,醫者謂之痺症,長年啜之以醪藥也。醪藥五味雜陳,甘苦自知,辛酸為己。或曰理可修己,而不可強人,強人無異於以理殺人。故知藥可療己,未必治人;詩能娛己,未必悅人。夫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嗟夫!詩以悅人為詣,即近乎諛人矣! 是為跋。 平沙壬辰夏于康樂園客盧平沙續集·汪茂榮序
昔義甯陳寅恪先生讀岑仲勉文竟,慨然語陳援庵先生曰:『此君是粵人,中國將來恐只有南學,江淮已無足言,更不論黃河流域矣。』斯雖朋輩間一時興到之言,究其實,要非逞臆之談。江淮、黃河流域云云非敢論列,若南學後來居上者,固較然明矣。蓋海通以還,嶺表與外洋蕩摩,影響所及,粵人窮則思變,每能鑿空創辟,開華夏一代風氣。經濟如此,學術如此,即詩詞何莫如此。夫窮則思變暨於詩詞,抑末矣,而實有至精者在。 蓋國於天地必有與立,經濟其粗焉耳,唯文化允執其精,詩詞尤精焉者。第此精焉者,至晚近以佞古過甚寖微。夫詩若詞,根極風騷,可以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關乎國之興衰,吾民族精神實寓焉。詩道而微,則民族精神奚寓?值此寖微之際,有人焉,以『詩界革命』爲天下倡。即身之所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以新名詞寫新事物,於一味擬古徒存軀殼者外開徑獨行,自辟異境,足以式多士而起後學,是不啻化詩壇之腐朽爲神奇矣。其首功者,厥爲粵人梁卓如、黃公度二氏。此粵人窮則思變一也。新文化運動起,陳、胡輩謚詩詞爲『骸骨迷戀』;鼎革以還,並此『骸骨迷戀』亦魯莽滅裂之,國人幾不知詩詞爲何物,舉禹域率入於椎魯不文之境,民族精神云乎哉!際此存亡絕續之交,復有人焉,於羊城創刊《當代詩詞》爲天下倡,海內向風承會,馴致社刊林立,詩詞復興終成燎原之勢,一發而不可遏。是不啻於傳統詩詞運命肉白骨而起死生矣。尸其首功者,厥爲粵人李汝倫氏。此粵人窮則思變二也。雖然,猶有憾焉。三十年來,詩詞復興爲量也而非質也,彌望黃茅白葦,求一精思健筆、闖然入於古人之境者蓋寡。當此大雅不作之時,又有人焉,以舉辦國詩大賽爲天下倡。斯國詩大賽者,以復興傳統詩詞雅韻正聲爲鹄的,藉唐宋以降科舉矩矱爲形式,延聘詩詞名家足孚衆望者爲主考官。賽事公開透明,避俗若浼,一以遴選高材俊彥爲指歸。夫詩詞大賽衆矣,至考選嚴格、品位高雅如斯者,則絕無僅有。是不啻於詩詞之道撥微行而反之於康衢矣。尸其首功者,厥爲粵人林英男氏。此粵人窮則思變三也。迄今歲,國詩大賽已舉辦三屆。凡入彀者率能茹古含今,與時下大賽所選相去何止霄壤。繼是以往,國詩大賽蟬聯續辦,真積力久,豈獨焜燿南紀,抑將影響華夏詩壇至深且巨。噫!振大漢之天聲,張民族之精神者,非在斯欤?義甯豈虛言哉! 曩林先生嘗以所著《平沙集》見惠,余受而讀之,覺古近體詩挽硬盤空,奇肆奧衍,如商彜周鼎,令人氣懾而不能下。近復惠《平沙續集》,則諸體漸化奧博爲疏隽,時於下筆遲重絕倫處見飛揚踔厲之概。是真能抗古傑立,日新又日新者。因悟國詩大賽岸然負異於俗尚,非無由也。蓋先生家學淵源,廣彙懋蓄,卓然詩詞名家。夫以詩詞名家而舉辦國詩大賽,宜其能悉衷大雅,度越恒流,超然指向上一路。《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林先生有焉。茲以讀《平沙續集》,憶義甯語,兼及國詩大賽,而發其覆如此。並世君子,倘以爲然乎?是爲序! 乙未八月於桐城
五言律詩
一宿聽蕭雨,開軒新霽收。
霜欺初瘦竹,病忌側寒秋。
問韻耽濡首,垂帷勘刻舟。
故園誰擁鼻,求野採蠻謳。
離離千仞碣,策策轉蓬風。
蘭菊時皆誤,箕裘⑴夢已空。
雲中青玉案⑵,燈下白頭翁。
霜露泠泠夜,啾啾泣月蟲。
⑴ 箕裘:《禮記•學記》:『良冶之子,必學爲裘,良弓之子,必學爲箕。』孔穎達疏:『積世善冶之家,其子弟見其父兄世業鋾鑄金鐵,使之柔合以補治破器,皆令全好,故此子弟仍能學爲袍裘,補續獸皮,片片相合,以至完全也……善爲弓之家,使幹角撓屈調和成其弓,故其子弟亦覩其父兄世業,仍學取柳和軟撓之成箕也。』良冶、良弓,指善于冶金、造弓的人。意謂子弟由于耳濡目染,往往繼承父兄之業。
⑵ 青玉案:杜甫《又示宗武》詩:『試吟青玉案,莫羨紫羅囊。』仇兆鳌注:『青玉案,謂古詩。』葉適《懷遠堂》詩:『句中青玉案,壁上烏絲行。』
湖鑒沉天璧,月燈掛柳條。
蘭亭杉渚擁,玉帶影波雕。
桂馥溶蟾色,花輕吐石垚。
奈何臨死水,心事付江潮。
源來天地氣,日月桶中挑。
靜水澄脂碧,流滢珠玉潮。
空潭沈刹影,渚菊遠塵囂。
瓢小春歸甕,瓶深夜浪飄。
銀瓶泉半醉,紅炭紫壺滔。
魚眼存胸臆,松聲伴海濤。
枯腸三蕩滌,鐵骨五翻淘。
七碗生風後,方能讀楚騷。
蓬去隨風日,歸來畫虎心。
慳緣無四皓,輒爾動高吟。
水瑟波猶盪,圯橋月未沈。
孤桐焚爨下,嚗嚗豈徽音。
注:蓬去句:曹植:轉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蓬草遇風而飛,用以喻人之流離飄零。
畫虎:《後漢書·馬援傳》:效伯高不得,猶爲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
四皓:據《史記·留侯世家》:秦末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避秦亂,隱商山,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時稱商山四皓。高祖召,不應。
圯橋:《史記·留侯世家》:(張)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爲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爲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
孤桐句:《後漢書·蔡邕列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爲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
畫虎:《後漢書·馬援傳》:效伯高不得,猶爲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
四皓:據《史記·留侯世家》:秦末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避秦亂,隱商山,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時稱商山四皓。高祖召,不應。
圯橋:《史記·留侯世家》:(張)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爲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爲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
孤桐句:《後漢書·蔡邕列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爲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
枕藉康園卉,千年客夢長。
焱方無釅雪,冰翰獨飛霜。
地極孤桑照,天陲海氣荒。
元嘉雄魄在,趨谒莫蹌踉。
星霜千八轉,日月運逡躔。
一斗橫華土,孤風出水蓮。
時來雞亦鶴,骨病犬難僊。
天下非劉馬,陶詩漫紀年。
噫吁嚱謝客,高蹈跡難踪。
曠遠山儔水,希微論辯宗(著《辨宗論》)。
詩騷融佛老,吟嘯泣魚龍。
罨畫流天地,風人巖上松。
哀哉衰叔世,儒犬比奴僮。
君子為猿鶴,黎元盡蟻蟲。
南山誰種豆,鴂舌鳥囚籠。
後死無康樂,猖狂孰與同?
閬閬寥廓晚,倦鳥避澆風。
殘笛來天外,酲身沈陸中。
氤氤橐鼓籥,晏晏羽移宮。
朝暮憑誰問,吾曹狙與公?
按:【沚齋批】一、四、五,此三首甚佳。
注:孤桑:《拾遺記》: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
元嘉句:鍾嶸《詩品》:謝客爲元嘉之雄。元嘉,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年號。
一斗:《釋常談》:謝靈運嘗曰: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出水蓮:《詩品》引湯惠休:謝詩如芙蓉出水,顔詩如錯彩鏤金。
叔世:《左傳·昭公六年》:三辟之興,皆叔世也。孔穎達疏引服虔云:政衰為叔世。君子二句:《太平御覽》卷九一六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從為蟲為沙。
南山句:陶淵明:種豆南山下。
鴂舌:《孟子·滕文公上》: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
倡狂句:《南史·謝靈運傳》:靈運才名,江左獨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
閬閬句:《漢書·揚雄傳》: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
澆風:浮薄的社會風氣。李白:世道日交喪,澆風散淳源。
朝暮二句:《莊子·齊物論》: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注:孤桑:《拾遺記》: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
元嘉句:鍾嶸《詩品》:謝客爲元嘉之雄。元嘉,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年號。
一斗:《釋常談》:謝靈運嘗曰: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出水蓮:《詩品》引湯惠休:謝詩如芙蓉出水,顔詩如錯彩鏤金。
叔世:《左傳·昭公六年》:三辟之興,皆叔世也。孔穎達疏引服虔云:政衰為叔世。君子二句:《太平御覽》卷九一六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從為蟲為沙。
南山句:陶淵明:種豆南山下。
鴂舌:《孟子·滕文公上》: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
倡狂句:《南史·謝靈運傳》:靈運才名,江左獨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
閬閬句:《漢書·揚雄傳》: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
澆風:浮薄的社會風氣。李白:世道日交喪,澆風散淳源。
朝暮二句:《莊子·齊物論》: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北國經三白,韓江漾碧醪。
鶉衣非范叔,畫舫定朱陶。
別夢來因雨,重逢愧贈袍。
浮身宜拍酒,左右祗持螯。
注:三白:三次下雪。蘇軾《次韻陳四雪中賞梅》:高歌對三白,遲暮慰安仁 。
鶉衣句:據《史記·范雎蔡澤傳》,范雎,字叔。先事魏中大夫須賈,從須賈使於齊,為須賈疑受齊王金,以告魏相,魏相使舍人笞擊,佯死以逃。更名姓曰張祿,入秦為相。須賈使秦,范叔微行敝衣見須賈,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
畫舫句:《史記·貨殖列傳》范蠡既雪會稽之恥,乃喟然而歎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
浮身二句:《晉書·畢卓列傳》: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鶉衣句:據《史記·范雎蔡澤傳》,范雎,字叔。先事魏中大夫須賈,從須賈使於齊,為須賈疑受齊王金,以告魏相,魏相使舍人笞擊,佯死以逃。更名姓曰張祿,入秦為相。須賈使秦,范叔微行敝衣見須賈,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
畫舫句:《史記·貨殖列傳》范蠡既雪會稽之恥,乃喟然而歎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
浮身二句:《晉書·畢卓列傳》: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橋東遺筆架,曦影半江分。
折檻憂民瘼,吟章屈鱷群。
藍關千載雪,揭嶺一年勳。
墀繞紅棉杪,祠堂弥鬱氛。
注:折檻:《漢書·朱雲傳》: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逄、比干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後以折檻指直諫。此句指韓愈諫迎佛骨事。
吟章句:《舊唐書·韓愈傳》:初,愈至潮陽,既視事,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鱷魚,卵而化,長數丈,食民畜產將盡,以是民貧。居數日,愈往視之,令判官秦濟砲一豚一羊,投之湫水,祝之。祝之夕,有暴風雷起於湫中。數日,湫水盡涸,徙於舊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無鱷患。
吟章句:《舊唐書·韓愈傳》:初,愈至潮陽,既視事,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鱷魚,卵而化,長數丈,食民畜產將盡,以是民貧。居數日,愈往視之,令判官秦濟砲一豚一羊,投之湫水,祝之。祝之夕,有暴風雷起於湫中。數日,湫水盡涸,徙於舊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無鱷患。
路盡江天闊,風煙亂草墀。
愴然臨故地,寥寂認前陂(少日逃亡經此地。)。
聽蟹蘊塗日,觀巖銜月時。
鷗盟求一醉,北斗作南箕⑴。
⑴ 堪輿家稱衡齋之正座欄杆廳為蘊塗蟹。其西面有山巖。
林中新茗釅,雞犬放荒丘。
醉後吟多澀,峰前江自流。
湖光喧掠鳥,壑靄失藏舟。
為問巖間蛤,冬眠何日休?
按:【沚齋批】鄒堂二首甚佳。
注:鷗盟:《列子·黃帝》: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遊,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
北斗句:《詩經·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
壑靄句:《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
注:鷗盟:《列子·黃帝》: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遊,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
北斗句:《詩經·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
壑靄句:《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